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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ale View of Hills）時的場景：他蜷在卡迪夫一間單室公寓的餐桌前。那時他二十多歲，如今已七十歲。
“我完全沒料到這本書能出版，更別說以寫作為生了，”他說，“但這個故事始終是我重要的一部分，不僅因它開啟了我的小說創(chuàng)作生涯，更因它幫我厘清了與日本的關(guān)系。”
1982年首版的《遠山淡影》是一部富含情感脈動的家庭故事，將英國與日本、現(xiàn)在與過去聯(lián)結(jié)。如今電影版問世，為這個謎題賦予新框架——對“遠山”的新詮釋。
由石川慶（Kei Ishikawa）編劇執(zhí)導(dǎo)的影片優(yōu)雅從容、精心鋪陳，如同撒落的面包屑，將1980年代初郊區(qū)廢棄的房屋與飽受摧殘卻堅韌的戰(zhàn)后長崎串聯(lián)起來。中年女子悅子（Etsuko）定居英國多年，卻始終被流亡長女的命運所困擾。小女兒妮基（Niki）則是個囊中羞澀的萌新作家，渴望成名。她握著笨重的錄音機，有著充裕的時間。對著母親，她說：“媽媽，能講講你們以前在日本的生活嗎？”
2017年瑞典學(xué)院授予石黑一雄諾貝爾文學(xué)獎時，盛贊其文字的情感力量及對“記憶、時間與自我欺騙”的聚焦。這些主題貫穿他所有作品——無論是描繪貴族宅邸的底層仆役（《長日將盡（
The Remains of the Day）》、精英寄宿學(xué)校作為器官供體的孩童（《莫失莫忘（
Never Let Me Go）》，還是亞瑟王時代的不列顛游魂（《被掩埋的巨人（
The Buried Giant）》——而在《遠山淡影》中它們顯得最為切身。
故事輕盈地觸及了作者的家族史以及他作為長崎出生但五歲遷居英國后形成的復(fù)雜身份。電影版在戛納電影節(jié)首映，冒險地置身于棕櫚樹、游艇與珠光寶氣間。恰如其分地展現(xiàn)了文化錯位，而這正是這個故事的核心。
我試圖將妮基——那個讓家族秘密無處遁形的莽撞年輕作家——視為石黑的分身。但石黑一雄坦言，其創(chuàng)作初衷是讓她“更像‘讀者代理人’而非作家代理人”。她是我們進入故事的入口，或許是穿越迷宮的引線。他補充：“如今雖說難以置信，但當(dāng)時多數(shù)英國讀者抗拒日本故事與角色，需要西方角色作為安全通道。”
片中妮基由布里斯托老維克戲劇學(xué)院新晉畢業(yè)生卡米拉·艾科（Camilla Aiko）飾演。她視角色為真相探索者、觀眾之眼，而電影本質(zhì)是兩個女人試圖建立聯(lián)結(jié)的故事。艾科說：“我沒想過——也許該想到——自己是在扮演石黑一雄。”
她與作家的共通點是混融的文化血脈。艾科是英日混血兒（母親為日本人），“混血特質(zhì)讓我難以代表日本人或英國人發(fā)聲，因為我不確定自己屬于哪邊。在日本我是外國人；在這里我是亞裔。作為演員，我試圖游走于縫隙間。”
妮基并非石黑本人，但他承認(rèn)存在一些投射：“從艾科的精彩演繹中，我看到自己與妮基的共鳴——當(dāng)她哄誘母親回憶那段動蕩歲月時，那種時而局促、時而狡黠的好奇心。”
畢竟，母親才是故事的核心。悅子實質(zhì)上過著雙重人生。在20世紀(jì)80年代的英國，她是體面的寡居音樂教師；而在原子彈爆炸七年后的長崎，她是飽受輻射污染的年輕新娘，腹中胎兒岌岌可危。她急需朋友或逃生通道，但她從未是完全可靠的敘述者——她告訴妮基的家族故事也漏洞百出。
石黑一雄的母親如何看待《遠山淡影》？“我相信這是她心中我作品里最特別的一部，”石黑一雄如是說，“冷戰(zhàn)在里根-勃列日涅夫時期加劇時，她向我袒露長崎的經(jīng)歷，不僅是因為我是下一代，也是因為我立志寫作，有機會傳遞故事...這本書雖未直接采用她的故事，但她將其視為某種精神的延續(xù)，比我后期的作品更貼近她內(nèi)心。”石黑一雄的母親于2019年離世，享年92歲。看完石川慶改編的電影后，石黑一雄不由喟嘆：“真遺憾她未能看到這部電影。”
電影是石黑一雄持久的激情，對其寫作影響也不亞于文學(xué)。他近年摯愛包括奧斯卡獲獎動畫《喵的奇幻漂流》（
Flow）——講述煤灰色小貓洪水求生的故事，以及法國律政片《墜落的審判》（
Anatomy of a Fall）與《圣奧梅爾》（
Saint Omer）（“法國司法真如此運作？抑或是這些不過是模擬法庭的幻想？”）。
幾年前小說創(chuàng)作間隙，他執(zhí)筆了《倫敦生之欲》
（Living）的劇本——將黑澤明（Akira Kurosawa）1952年的經(jīng)典《生之欲》（
Ikiru）重構(gòu)至倫敦，由比爾·奈伊（Bill Nighy）與艾米·盧·伍德（Aimee Lou Wood）主演。有趣的是，《遠山淡影》街景中也可瞥見《生之欲》的海報。
熱愛電影是把雙刃劍。這對作品改編是助益還是阻礙？石黑期待是前者，前提是保持安全距離。“我嚴(yán)格規(guī)定不參與自己小說的劇本改編，”這位通過郵件交流的作家強調(diào)，“只要置身幕后，我便不再會是阻礙。我總告誡電影人：必須掌控影片——切莫虔誠膜拜原著。”
莫爾昌特伊沃里制片公司對《長日將盡》的改編近乎完美；馬克·羅曼尼克（Mark Romanek）與亞歷克斯·加蘭（Alex Garland）打造的《莫失莫忘》則冷冽入骨。兩部電影皆保留了石黑標(biāo)志性的克制簡約與深邃謎意，但它們首先是獨立的電影生命體，此后這些才被遷徙至新生態(tài)。
“就我而言，”他說，“我傾向以電影的方式推進故事——而非像外譯本書籍般忠實地轉(zhuǎn)換。我知道許多作家會因此惱怒...但看過無數(shù)改編失敗案例后，我以為95%的癥結(jié)在于電影人對原著過分虔誠。”書籍與電影截然不同，“它們有時近乎對立。”
在《遠山淡影》中，悅子將故事講述給妮基聽，妮基則開始以自己的方式重新書寫這個故事。由此，這是一個關(guān)于家族秘史的故事，講述的過程也時常充斥著嬗變。所有被訴說的故事都經(jīng)受文化雜訊的干擾，并在改編與推演中消失又復(fù)現(xiàn)。或許也正因此，故事得以永生。
“還有一點，”石黑一雄說，“當(dāng)我鼓勵電影以自己的方式'推進'故事時，聽似謙遜，實則帶著某種自負(fù)。我渴望自己的故事能如荷馬史詩，或如童話神話般穿越世紀(jì)與多元文化，適應(yīng)、生長，從而可以向不同觀眾的訴說。我的小說本就由繼承、吸收與重塑的素材構(gòu)成。當(dāng)故事從書頁躍入銀幕，恰是篝火傳遞的契機——它理當(dāng)在此刻成長蛻變。”
作者：
Xan Brooks
編譯：蠻蠻
來源：The 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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