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戲劇內容,風靡古今。花木蘭是女扮男裝替父從軍,而在抗戰時,一位14歲的中學女生瞞著親友報名參軍,抱定抗戰殺敵、保家衛國決心的行為成為歷史的永恒記憶。
因修訂《閑話大師陳西瀅》,2025年6月8日下午,我再次拜訪了陳西瀅女兒陳小瀅。1930年4月21日出生的陳小瀅今年95歲,已過耄耋之年的她,和十多年前我拜訪她時一樣,耳聰目明,精神矍鑠,只是前幾天剛剛接待過杭州徐志摩研究會的一撥人,累得還沒緩過來,只能坐在沙發上。現在的她不是獨居了,多了個保姆。
她讓保姆給我沏了茶,我們便聊了起來。我向她匯報說,《閑話大師陳西瀅》擬再版,需要修訂,書中有些錯誤的地方需要訂正。想聽聽她的意見和建議。她充分肯定了書中對他父親陳西瀅中肯的評價,還原了他謙謙君子的一生。她表示感謝。她也指出有些地方需要修改,如她父親病逝,當時她是親歷者,而她母親凌叔華的言行,她至今還歷歷在目。她說:“我是父母親的獨女,但我受我父親的影響很大,更愛我的父親!”接著,她講到抗戰時,與父親通信的往事。
本文作者與陳小瀅(前)合影
那時,她父親為了抗戰勝利宣傳中國抗戰的實情,尋求歐美外援,和幾位教授經美國到達歐洲,后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任職。
陳西瀅1943年3月26日出國,輾轉各地,于4月27日抵達美國邁哈密,第二年(1944年)3月25日到達英國倫敦。而陳小瀅與母親凌叔華就留在了國內,這便有了父女通信。
當時陳小瀅剛滿14歲,在遷至樂山的武漢大學附中學習。從《陳西瀅日記、書信選集》(下)中陳小瀅致父親陳西瀅的21封信中,既可看出當時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社會昏暗的現實生活狀況,又表達了一個中學生的正義、愛國、不滿社會現實的精神狀態。
1944年5月19日,陳小瀅致父親陳西瀅的信,寫的是日常生活的“苦”。陳小瀅寫道:“有一個噩耗告訴你,你也許不會想到,吳其昌先生死后,蕭君絳先生亦相繼逝世(本月十四日卒,預備二十一日葬)。武大在今年已死了三個教授了。蕭伯伯的死,大家都沒有料到,而他的死又是失去了這些窮教授們的一顆救星,以后,大家有病都無法醫治了。現在這里的醫生,出診一次竟要六百元之巨,怎么得了!真不能再病了。” “我們現在也很會‘逛街’,放了學就慢慢地走,慢慢地溜(遛)達,看見了糖食店不禁垂涎三尺,我們同學說,只要有一瓶糖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光是白眼看,一輩子也輪不到你吃,除非打完仗……沒有皮的炒花生要一百元一斤了。”“我們現在……中午只吃一餐,晚上或白炒一下,或吃稀飯,早上亂吃一點也就夠了。”
陳小瀅1944年10月12日的信,則寫了衡陽、桂平失守的痛。她說:“我想到我們當前的命運,血就往心口噴,淚可是向胸中流。”“我們對不起國家,對不住前線的弟兄!我慚愧沒有機會去一心報國,現在看了后方的一切,牌聲震天,歌舞聲聲,囤積之事越來越多,我簡直不能忍受下去,同學們的無知,只知唱‘牛郎織女’,講戀愛,化妝,及一切,甚至連桂林在何處都不知。看了此種情形,我恨不得殺幾個人。所以,我說,如果國家一旦用著我時,我一定萬死不辭的。我抱定了決心,生為中國人,死為中國鬼。生死對于我,是不足為道的。”“爹爹,你不會反對我的話吧。就是為了國家而死,實是最光榮的呢。人生自古誰不死,只要死得光榮。我相信你一定贊成我的,以生命的代價爭取國家的生存。我是誓守這信約的。”“這次戰事摧殘了多少人啊!我歃血宣誓,我一定要做到‘寧死不屈’的地步。”
此時,陳小瀅才剛剛到14歲。
1944年12月3日,陳小瀅在信中告訴父親“本月一日,我和玉瑛和衍枝都報名從軍了”。她直言決定參軍的兩個理由:“一方面就是敵人已攻至大寨,昨天聽說已到獨山。我們的軍隊步步退卻,沒有一點力量抵抗。國家的危急就在旦夕之間,我覺得,時已至今,只要是人,有血有肉的,都不能忍受下去,都要拼!國家給予我生命,培植我,到了今日,定還要把生命還給國家,將血肉貢獻在她的祭壇上,以生命的代價爭取國家的生存。雖然,多我一個人不會有多大效果,但是多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我相信。并且,若國家亡了,敗了,學問及事業完全廢了,并且去,并不一定死,若是死,也是光榮的。”另一方面,她對抗戰后方的荒淫無恥、黑暗昏亂的社會,痛恨至極。她說:“就是我們受不了這后方淫靡的生活,這男男女女,這無恥及黑暗,當我入了他們的集團,我就會感到頭昏腦漲。若是這樣過下去,我相信我會瘋狂,會毀滅。他們那些沒國家意識的,什么東西啊!”
我說,您那時還寫了血書。我從手機里找來她當年簽名血書的圖片。她提高了聲音:“是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沒有國,哪有家?”她停了停,指著“陳鐵云”三個字說:“我父親告訴我‘鐵云’是我祖父的字,那時,我不知道,只覺得“鐵”更能表現我剛強的性格,‘云’則表現我的青云之志、抗戰愛國的決心,所以我就用了‘陳鐵云’的名字。”她十分高興地讓保姆小段拿來了當年畢業紀念冊,指著給我看:“小瑩制,于蜀中嘉州,卅三.六.七”紀念冊的寄語中,有的稱“鐵哥”“瑩弟”,也有稱“瑩妹”“瑩姊”的。有寄語曰:“臨危心不懼,臨死志不屈”,有曰:“努力,奮斗,救中國”。有一位署“瑞祥”的同學寫給“鐵云小弟”的寄語是“在光榮的和至善的希望里,我們勇往直前,一無所懼。”署名“志瓊”的寫“給鐵云存念”的內容是:“災難有出奇的價值,不幸乃力量之泉源,我們須要緊張起最大的熱情來參與這劇烈的生活錘煉,‘偉大’就是那牢不可拔的工作崗位上滲透了血汗而開出的鮮花。”
陳小瀅說:“我的這些同學,在歷史上并沒有留下什么,但在國難當頭的那時,個個群情振奮,表現出那個時代青年人抗日救國、不愿當亡國奴的精神風貌!”
我禁不住感慨地說:“是的。那時有一批像您這樣的有志青年留下了一份可貴的精神遺產!”
不覺,已經兩個小時,我起身告辭,并祝老人健康長壽!
路上,我把手機里陳鐵云(陳小瀅)當年手寫的血書誓言圖片調了出來,心里默念:
“從此日起我已與中國(中華民族以及全體人民)結褵,合而為一,永遠盡忠事他,竭我最大的精力,防止一切罪惡不正,污垢他的面目,將我腕力身體靈魂交付于他,決不將心力分在任何別的人事物事上,為他生為他死,以個人數十年必死之生命奠國家民族億萬載不朽之根基,此誓。天地日月星辰以及亡故之諸偉大魂靈共鑒 陳鐵云謹誓 三十四年七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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