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和

暮春晚霽，頳霞曰消，

風(fēng)雨虛鐸，籟過洞簫。

三爵油油，毋餔其糟。

舉之可見，求之已遙。

得非力致，失因意驕。

如彼五味，其法維調(diào)。

老子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活一口氣，好畫也是一團氣，一團生生不已的氣。《丹溪心法》有言：“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氣血不通，諸病之源。氣血不通，人這一口氣不通暢。好的畫，筆墨是調(diào)和的，山水人物是調(diào)和的，不僵板。

若講畫品之沖和，我推黃公望，沈周。倪瓚有些荒寒，枯寂。王蒙的用世界之心偏重。

《富春山居圖》局部

王原祁在《麓臺題畫稿》有言：“畫法莫備于宋，至元人搜抉其義蘊，洗發(fā)其精神。實處轉(zhuǎn)松，奇中有淡，而真趣乃出。四家各有真髓，其中逸致橫生，天機透露，大癡尤精進頭陀也。”

元 黃公望 九峰雪霽圖

沖和，是在平淡中出真趣。沈周學(xué)黃子久，可謂得之真意。

暮春晚霽，頳霞曰消

暮春時節(jié)雨雪初停，赭紅霞光漸隱。此句以自然轉(zhuǎn)瞬之景喻陰陽交替的平衡。"霽"象征風(fēng)雨后的澄澈，暗合"沖氣以為和"（《老子》），即陰陽二氣交融的和諧狀態(tài)。

風(fēng)雨虛鐸，籟過洞簫

風(fēng)雨敲響虛懸的鈴鐸，其聲如洞簫般空靈。以聲喻道。"虛鐸"之虛，呼應(yīng)道家"大音希聲"；"洞簫"之悠遠，象征調(diào)和后的余韻，似黃公望畫中墨色暈染的天空，以虛襯實。

三爵油油，毋餔其糟

三杯酒飲得從容，莫沉溺于糟粕。借酒道中庸。"油油"喻節(jié)制中的酣暢，如中醫(yī)"氣血沖和"——適度則通，過度則滯（《丹溪心法》）。反照繪畫需"淡而有味"，忌浮艷。

舉之可見，求之已遙。

得非力致，失因意驕。

如彼五味，其法維調(diào)。

沖和之境可感，強求則逝；得失皆因心力，終如五味需調(diào)和。揭示沖和的辯證性——非技可強求，乃自然流露。如黃公望《九峰雪霽圖》"借地為雪"：留白似無痕，實賴墨色濃淡的精準調(diào)和。道生萬物，以"沖氣"為陰陽調(diào)和之機。《九峰雪霽圖》的"留白"即"沖"的具象化。以淡墨烘染天空，托出雪山輪廓，虛空處反成生機流轉(zhuǎn)之域。如王原祁評："實處轉(zhuǎn)松，奇中有淡，真趣乃出"。"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丹溪心法》）。氣血如畫中"氣脈"：黃公望以篆籀筆法勾樹枝，圓健勁挺，似經(jīng)脈暢通；王蒙密皴繁點，雖精微卻少舒朗，恰似"怫郁"之病。

從暮霞消散到筆底云山，"沖和"是萬物在動態(tài)中自尋平衡的本能：于道，為陰陽激蕩的生機；于身，為氣血周流的健旺；于藝，為黃公望雪景中"淡墨漬出琉璃界"的永恒寧靜。如詩末喻"五味"——至高法則是調(diào)和，而非獨崇一味。

飲之太和，平淡中出真趣也。好，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