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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眼淚真的是一種復雜的存在,一方面,它的確是某種我們人類的適應性行為的體現,雖然在流淚的過程中當事人并不覺得這是一種策略或者計算,但從演化的角度看,它確實是有成本的。另一方面,眼淚又具有迷惑性,因為有時候我們實在難以分辨,究竟是哭者知道對方最害怕看到哭泣的人而流淚,還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在哭泣。
你也許曾在看電影時或聽到某些新聞后忍不住落淚。而你也許還會偷偷擦掉那些淚水,生怕顯得過于感性。正如那首爵士經典歌曲所唱,“Cry me a river”。但情緒性流淚真的意味著非理性嗎?
現代進化生物學對此有了新的解讀:情緒性淚水——就像推理能力和其他心理特質一樣——已經被自然選擇在生存和繁衍的過程中無情地優化過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你的眼淚是理性的。作為在特定情境中提供優勢的適應性行為,它們具有生態理性,并充滿了策略計算。
要弄清淚水帶來哪些好處,便需要使用進化科學家所說的“適應性分析”——一種類似于成本效益的計算方法(我們與阿斯米爾·格拉查寧[Asmir Gra?anin]合作,最近在《進化與人類行為》[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期刊上發表了一份正式的分析)[1]。進化,就像商業活動一樣,是基于一個嚴格的底線運作的。開發、維持和運作某項適應機制是需要物質和代謝成本的。如果這些生物機制帶來的收益超過成本,它們就會持續存在于該物種中;反之,若收益不足,它們就會被自然選擇淘汰——就像生活在黑暗環境中的洞穴魚逐漸退化了眼睛。
大約在3.6億年前,兩棲動物為了防止眼睛在陸地上干燥而進化出了淚腺。通過基礎性淚水和反射性淚水來潤滑并滋養眼睛,似乎已經足夠有益。但情緒性淚水能帶來哪些足以抵消其成本的好處呢?
情緒性淚水似乎是對古老淚液的一種“再利用”,賦予其新的、有價值的信號功能。它們具有一些良好的信號特征:不會永久存在;產生和停止都很迅速,因此能夠清晰地標示出瞬間狀態或事件;而且它們引人注意,因為人們往往會專注于他人的面部,尤其是眼睛。作為身體痛苦的指示器,淚水可能比其他內在或外在線索更容易被察覺。這些背景條件可能促使人腦進化出了一種機制,使個體能夠通過流淚來表達自身的痛苦,并使觀察者能夠通過淚水判斷對方的情緒困擾。
情緒性淚水作為無聲的痛苦信號,其功能從其誘因中也能看出端倪:當前的、預期的、回憶的或想象的負面事件——死亡、分離、被拒絕、受傷和饑餓。(當然,淚水也可能因正面事件而流下,例如婚禮、分娩、慶祝、善舉、成就和藝術表演——我們稍后會回到這一現象。)
另一個表明情緒性淚水具有溝通功能的線索是:它們更常在他人面前出現。例如,父母們都知道,人們常常會等到有支持者在場時才哭出來[2]。此外,有伴侶的人比單身者哭得更多[3]。盡管孤獨的人自述幸福感較低,但他們的流淚次數卻少于那些感到社交聯系更緊密的人。這些事實表明,情緒性淚水是一種無聲的求助信號,而不僅僅是痛苦的表現。促使他人停止傷害你,或者在你與第三方的沖突中提供食物、援助或支持,可能正是情緒性淚水“物有所值”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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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世代之間持續存在下去,信號也必須通過接收者的考驗。如果接收者不能將情緒性淚水解讀為可信的信號(例如:痛苦),那么淚水就無法產生凈收益,也就會在進化過程中被淘汰。情緒性淚水之所以至今仍被視為可信,可能是因為假裝流淚并不容易(盡管訓練有素的演員和一些具有操縱傾向的人可以做到)。
而且,雖然流淚可能會帶來幫助,但長期愛哭會使人顯得軟弱無能——在成年后尤其不受歡迎。英語世界對愛哭鬼、戲精、膽小鬼、懦夫、玻璃心、嬌氣鬼、優柔寡斷者等類型的人可并不友好。因此,有一種內在的機制讓他們避免過度哭泣。此外,淚水會模糊視線,使人在沖突中更難戰斗或逃跑——這在生物學術語中是一種“負擔”,或稱“代價信號”。所有這些因素都有助于維持情緒性淚水的可信度。
淚水傳達的信息本質上是關于“價值”的——更具體地說,是流淚者對其自身所經歷的內在或外在事件的評估。再想想人們通常為何流淚:你可能會在配偶拋棄你時哭泣(但不會因為他們出門買東西);如果停電導致800美元的冷凍食品報廢你會哭泣(但不是2美元的);如果你摔斷了大腿骨你可能會哭(但不是劃傷了大腿)。能引發哭泣的負面評估必須超過某個閾值。正面的情緒評估也是如此。你的孩子達到一個文化上意義重大的成長里程碑時你可能會哭(但不會因為他們學會了一個新詞而哭)。
英國溫莎,人們在觀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葬禮。? Mary Turner/Panos Pictures
這一切或許聽起來理所當然,但那只是因為人類擁有復雜的評估機制和溝通能力——而我們也默認其他人類同樣具備這些能力。正因如此,當你看到孩子臉上滑落的淚水時你會覺得意義非凡,而當你看到車擋風玻璃上的水珠時你卻毫無感觸。
淚水表達的不是“評估”本身,而是為達成某種目的——為了影響他人的心理狀態和行為,從而有利于流淚者本身。例如,流淚可能會讓你的男朋友停止做某件惹你煩的事。而我們何時、向誰流淚,也都有一套精細的“計算規則”。
需要明確的是,這些計算并非像解決微積分問題那樣有意識或刻意地進行。但大腦仍然會自動執行這些計算——就像視覺系統利用雙眼視差從二維視網膜投影計算物體的深度一樣,這一切都不需要觀察者付出任何努力或意愿。
其中一個特別有趣的情形是:當淚水的預期接收者正是令流淚者痛苦的源頭時。若流淚者處于劣勢或能力不足,可能無法強迫對方停止施加痛苦。但對于這樣一個處于低位者來說,事情也并非全然無望,因為他們可以用淚水來發出一種含蓄的間接威脅,大致傳達這樣一個意思:“減少你對我造成的傷害(或給予我更多好處),否則,因為你的命運與我息息相關,你將因我持續的痛苦而間接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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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相當微妙的請求,想要真正獲得幫助,必須滿足許多條件。淚水的接收方必須將其解讀為真誠,認為流淚者確實缺乏解決問題的能力,自己有能力提供幫助,且最重要的是,重視流淚者的福祉。此外,接收者還必須認為,幫助比不幫助更有益。
目前關于流淚與哭泣的研究文獻已相當豐富,研究發現,人們確實是在這種情境下流淚的。例如,研究表明,當人們感覺到自己承受了更大的代價時,更容易流淚。在泰國的護士群體中,當她們因照護責任而感到不堪重負時,流淚的概率更高。與之相應,觀察者也更容易根據淚水來判斷對方的痛苦程度。在法庭上,人們更傾向于相信流淚的孩子(相比于沒哭的孩子)遭受了性侵[4]。
其他研究則展現了“人際價值”的作用。例如,例如,與流淚的陌生人相比,人們更傾向于為流淚的朋友提供更多的支持[5]。愛流淚的人內心深處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在沒有反應的觀眾面前往往不會哭得那么多。例如,孩子們在父母面前(而不是在同齡人面前)更可能表達悲傷,包括流淚,這與他們與父母或朋友相處的時間多少無關。
那么,快樂的淚水呢?這種淚水在流淚事件中占有相當一部分比例。
與其說這類淚水是為了促使立刻采取行動,不如說是為了讓觀察者意識到流淚者重視某些正面事件。因此,淚水不僅能表達痛苦,也能傳達感激、自豪以及情感聯系。快樂的淚水也可能具有對流淚者有益的信號功能。通過標記某一經歷為深具意義,這種淚水能夠引導觀察者更準確地理解流淚者的價值觀與優先級[6]。進而,引發一系列響應行為——例如個性化的禮物、更多支持或親密關系的確認——這些都能讓流淚者受益,并強化社會紐帶。
觀察者通常能夠根據情境來區分正面還是負面情緒引發的淚水。例如,如果你看到朋友在觀看藝術表演時或站在大峽谷前流淚,這些淚水大概率反映的是正面的情緒評價。
我們還可以用“適應性”視角來回答更多關于淚水的問題。例如,為什么有些人更容易哭?適應性理論認為,攻擊性較弱、資源較少的人更傾向于容易哭泣。事實上,在各文化中,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流淚,兒童也比成年人更容易流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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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人們在流淚時發出的聲音呢?當觀察者看到他人流淚時,往往會進一步評估流淚者所承受的痛苦,以及幫助所需的成本等。但流淚者自己也會進行“審計”。例如,他們希望知道目標對象是否注意到自己的淚水,并理解其所傳達的痛苦信號。如果沒有,流淚請求可能就需要調整或加強。啜泣、低泣、抽噎等發聲行為,可能正是用來強化信號的一種手段。
如果流淚與哭泣確實如我們所說具有社交功能,那你可能會問:人們為何有時會獨自哭泣?
事實上,許多被認為服務于社交目的的適應機制,例如語言,以及憤怒、羞恥等情緒,在個體獨處時也會被激活。模擬、規劃與心理校準可能是這類適應機制在“獨自模式”下被激活的原因。例如,對災難性事件的逼真想象可能引發悲傷與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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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性哭泣的社交功能還引出了另一個問題:我們為何有時會試圖抑制自己的淚水?我們的答案是:人類是復雜的個體,淚水雖然能引發幫助,也可能讓他人認為你軟弱無能。此外,雖然淚水可能喚起他人的援助,但觀察者也會設法識別并排除那些帶有操控意圖的求助行為。
正如我們的同事大衛·平索夫(David Pinsof)所指出的,壓抑淚水的行為或許可以幫助流淚者隱藏其試圖利用他人善意的動機。雖然目前還沒有相關數據支持這一點,但也許壓抑的淚水反而比毫無保留的哭泣更能獲得支持。
所以,下次你在看電影時流淚,或者看到有人因壞消息而哭泣,不妨停下來想一想,這些淚水背后所蘊含的認知復雜性。它們反映了進化上古老的評估機制與情緒系統,是在引導我們作出適應性行為的結果。從物理層面來說,淚水不過是由水、電解質、蛋白、油脂和酶構成的混合液。但同時,它們也是一種高度復雜的信號系統,對我們維系社會關系的成功至關重要。
參考文獻:
[1]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1090513825000017
[2]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2110-018-9312-8
[3]psycnet.apa.org/record/2013-02266-000
[4]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45213403002175
[5]psycnet.apa.org/fulltext/2024-28988-001.html
[6]psyche.co/ideas/theres-something-in-my-eye-the-real-reasons-for-happy-tears
[7]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91886996002644
文/Daniel Sznycer、Debra Lieberman
譯/tamiya2
校對/tim
原文/psyche.co/ideas/the-hidden-calculations-that-determine-whether-you-will-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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