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濟南街頭掖縣人提著“掖縣”大字燈籠昂首闊步,連黑道也避讓三分;同一座城里,他們的同鄉督軍張宗昌正鋪開宣紙,提筆揮毫——這位被罵作“狗肉將軍”的軍閥,筆下竟有顏真卿的渾厚筋骨與清代劉墉的圓潤筆意。
更荒誕的是,這個被譏為“三不知將軍”(不知兵多少、錢多少、姨太太多少)的粗人,此刻正以山東大學校長身份批閱辦學經費,桌上還攤著他主持刊印的《十三經》序言,紙墨精良震驚學界。
一、“狗肉將軍”的文墨真功夫
若只看張宗昌的斑斑劣跡——橫征暴斂五十余種雜稅,鎮壓工人運動制造“青島慘案”,確實配得上“混世魔王”的惡名。但翻開山東省檔案館的記錄,這位草莽武夫的書法卻顛覆了后世想象:其楷書深得唐代顏真卿、柳公權精髓,骨力洞達;行書則融入章草筆意,墨色飽滿如清代“濃墨宰相”劉墉再世。一幅贈日本友人的《琵琶行》行書條幅,字勢挺拔如黃庭堅,氣韻連貫似帖學大家,連專業藏家也難信出自軍閥之手。
更矛盾的是他對傳統的敬畏。主政山東時,他三顧茅廬請清末狀元王壽彭出山任教育廳長,又聽總參議楊度建議,耗重金重刻儒家《十三經》。這部典籍采用頂級宣紙與楠木匣裝幀,序言雖由楊度代筆,但張宗昌堅持伏案摹寫,一字一畫親自“署名”。當這部史上印制最精良的《十三經》發往各校時,連反對者也不得不承認:“暴君做了翰林院的事。”
二、山大創校與打油詩冤案
張宗昌最被低估的貢獻,莫過于重組山東大學。1926年,他下令合并山東公立法政、農業、工業等六所專門學校,在濟南東郊創立省立山東大學,首次讓“山東大學”之名登上歷史舞臺。他每月撥付辦學經費兩萬五千銀元——校長月薪400大洋,教授360大洋,遠超當時平均水平。即便首任校長王壽彭因保守理念辭職,張宗昌仍試圖延請大儒辜鴻銘接任,未果后竟親自掛名校長。這一舉動看似荒唐,卻為日后山大復興埋下火種。
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流傳至今的“張宗昌打油詩”公案。“大明湖里有蛤蟆,一戳一蹦跶”“大炮開兮轟他娘”等“神作”,被網民捧為“軍閥中的泥石流詩人”。然而其女張春綏澄清:父親極少提筆,祝壽詩、挽聯均由秘書劉懷周代寫。考據發現,所謂《效坤詩鈔》不見于任何民國檔案,而“轟他娘”詩句最早出自1974年臺北出版的段子集,實為時人諷刺其“求雨炮轟天庭”的惡搞。一個尊孔讀經、撥款辦學的軍閥,就這樣被后世按頭成了“薛蟠體”代言人。
張宗昌并非孤例。民國軍閥中,吳佩孚是正牌秀才,詞作雄渾蒼涼;段祺瑞以天津武備學堂第一名畢業,留學德國研習軍事;閻錫山赴日讀陸軍士官學校,晚年著書立說;白崇禧16歲考取廣西師范學堂,常年霸榜第一名。就連被嘲“不學無術”的蔣介石,也留下“朝霞映旭日,梵貝伴清風”等意境清雅的詩句,日記更顯文采。
這些武夫對文化的態度,映照出亂世中的人性復雜面:張宗昌刻《十三經》卻縱兵劫掠,韓復榘辦鄉村教育卻槍殺報人。恰如史家評述:“他們像揣著文房四寶的土匪——墨是黑的,血是紅的,而歷史慣于把兩者攪成一團混沌的暗紫。”
1932年,張宗昌在濟南火車站被鄭繼成刺殺身亡。民眾放鞭炮慶賀時,他題寫的“山東大學”校牌仍掛在濟南校門;重刻《十三經》被師生悄悄轉移,成為抗戰烽火中幸存的文化火種。
今天,當我們調侃“張宗昌寫詩”時,或許更該記住: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掖縣少年,成為督軍后苦練書法至深夜;那個橫征暴斂的軍閥,把稅收砸向教育和古籍——亂世中的文化堅守,從不需要完美圣人,只需有人在血火中拾起一片殘紙,便足以為后世開一扇窗。
【參考資料】:《張宗昌與山東文化教育事業》(《蘭臺世界》)《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閻錫山日記》《白崇禧口述自傳》《李宗仁回憶錄》《馮玉祥詩選》《吳佩孚詩文集》《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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