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相思之美》
我總在晨昏線斷裂處拾撿韻腳,指尖沾滿宋時遺落的琉璃光。案頭詞箋蜷成蝶蛹,墨色里浮著未成形的《菩薩蠻》,風一吹便簌簌抖落碎玉——原是李清照臨水照影時,不慎跌落的翡翠簪頭。
姜夔的暗香漫過二十四橋,梅影在硯池中自斟自酌。他說“念橋邊紅藥”,卻不知那抹絳色已滲入時間的髓隙,每逢月晦便沿銀河經絡游走。我舀起半瓢瘦西湖水,竟撈得幾粒未及消散的《揚州慢》,在掌心化作游螢,馱著八百年前的星霜遁入虛空。
最是子夜聽檐馬輕叩,聲聲皆成《更漏子》。歐陽修醉倒滁山時,松濤正將瑯琊釀成空杯,盛住整座晚唐漏下的月光。他說“人間自是有情癡”,卻未覺這癡字原是蓮池里未綻的蓓蕾,沉眠千年后依然裹著青瓷色的繭。
禪院鐘聲蕩碎滿江漁火,范仲淹的孤城便浮出水面。羌管凝成冰棱倒懸天際,每融化一滴,便有一闋《蘇幕遮》墜入蒼茫。我拾起他遺在塞下的濁酒,驚覺琥珀深處游著半尾未命名的詞牌,鱗片閃爍處盡是未抵達的邊關雪。
而張先的云破月來原是禪機——花影碎成齏粉時,方見三千世界俱在婆娑。他說“心似雙絲網”,卻不知那些經緯早被歲月蛀成虛空,徒留網的形狀懸在永恒里,網住所有途經的流星與嘆息。
茶煙散盡時,案頭《珠玉詞》忽然生出青苔。晏殊的燕子銜著舊年柳絮,在扉頁筑起新巢,呢喃聲里竟摻著稼軒的劍鳴。原來最深的相思不必成篇,它只是硯池里永不干涸的漣漪,在墨色將枯未枯之際,照見永恒初綻的裂紋。
暮鼓三巡后,我見滿紙詞句皆化作蓮舟。李清照的蚱蜢舟載著易安骨,周邦彥的蘭棹泊著清真魂,俱往銀河深處擺渡。禪意忽如晨露墜額——原來人間別離皆是舟楫,載我們駛向各自圓滿的孤島,卻在星軌交錯時,瞥見彼此眼中同一輪未圓滿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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