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還為江西瑞昌一中的三名高考分數達到清北線的尖子生鼓掌。因為他們敢于對清華、北大以及班主任說“不”。而今天,卻不得不為長沙長郡中學那位“墮落”的尖子生小凱感到惋惜。
高考,好像已變成了一場連尖子生都難以承受的游戲?
長沙長郡中學的小凱被父母趕出家門時,手里攥著575分的高考成績單。
這個分數在湖南物理類考生中,超過本科線170分,比特殊招生控制線高99分。
按照小凱的話來說:“上一本是沒問題的。”但卻成了壓垮這個寒門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長郡中學是湖南頂級名校。2024年物理類600分以上758人,全校1255人參考。小凱的575分在這里只能算中等偏下。
但若放在全省二十多萬考生中,這個分數足夠報考湖南師范大學、湘潭大學等211院校,甚至能沖一沖湖南大學邊防子女預科班這類特殊招生計劃。
可他的父母認定,“一本”沒鳥用,考不上985就等于“自毀前程”。直接更換門鎖切斷生活來源,給出三條出路:要么復讀服從絕對管控,丟掉手機,要么去縣城打零工,要么到長沙自生自滅。
小凱覺得委屈。他說自己想復讀,或者選個好專業讀大學。但他父母拒絕了。
在他們眼里,如果不是“985”,四年大學白讀,就業難,回報低,不如早點進社會,省下錢來養家。
這起事件引發了網友的廣泛討論。有人指責父母太絕情,怕把孩子逼上絕路;也有人認為孩子自作自受,沉迷手機,毫無悔意。
不管站在哪邊,都繞不開一個現實問題:為什么一個中等偏上的成績,在父母眼中成了徹底的失敗?一個本可以繼續深造的孩子,會被剝奪讀書的機會?
從媒體采訪小凱一家的視頻來看,小凱家境一般,其父母顯然已經篤定,考上“985”,小凱的人生才能改命。
你不能說這種擔憂并非毫無道理。
根據某在線招聘網站發布的《2024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數據稱,2024年全國高校畢業生人數高達1179萬人,單位就業比例為55.5%。如果按照這個數據,有將近一半的人畢業“沒找到下家”。
即使是名校學生,也不再是金飯碗。北大2024屆本科生總體就業率93.81%,但其中84.23%選擇升學。清華同樣如此,九成以上學生繼續深造或進入體制內。
而普通一本高校的情況更嚴峻。以河南師范大學為例,有數據顯示,2024屆本科生畢業去向落實率為82%,其中升學率30.06%,勞動合同就業率僅23.91%。這意味著,大多數學生畢業后只能靠自己闖蕩市場,競爭激烈,收入不穩定。
可見,小凱父母對“985”不是執念,是觀念與時俱進。他們知道,現在的社會已經不再單純看本科還是專科學歷,而是看本科“出身”。
企業招聘時,往往優先篩選“985/211”學校的學生。非“985/211”學校的本科生哪怕能力差不多,背景不同,機會也會天差地別。
當“讀書改變命運”變成小概率游戲,這對父母選擇用最極端的方式“逼子成龍”。
問題是,小凱的成績并沒有滑坡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575分,對比長郡中學去年的數據,他大概排在中間位置。既不是最差的,也不是最好的。放在別的學校,可能是前幾名的存在。
但在重點中學里,他就成了“被淘汰”的那一半。
這就是重點中學的殘酷之處。
它制造了無數“失敗者”。不是因為這些人不夠努力,而是因為他們的參照系變了。
在普通學校能當鳳尾,在重點學校就成了雞頭。父母看到的是別人的輝煌,看不到的是孩子的掙扎。
而小凱的家庭狀況并不富裕。父親接受采訪的語氣和給出的選擇,透露出一種現實主義的無奈。他們似乎拿不出太多錢供孩子復讀,或者說,不愿意拿出這些錢,承擔兒子復讀后仍考不上985、“讀完大學沒出路”的風險。
所以,他們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逼他打工。父母相信,與其冒險投資一場不確定的未來,不如早點讓他接觸社會,學會生存。
寒門難出貴子,從來不是因為寒門子弟不夠努力。當教育資源向超級中學集中,就業市場形成門檻不斷被抬高的學歷鄙視鏈,鄉鎮做題黨群體的突圍之路早已被預設了重重關卡。
在這個“學歷貶值”的時代,小凱的575分,在父母眼中是失敗證明,在就業市場是普通籌碼,簡稱loser。
但我要提醒小凱父母,有三個問題是他們逼孩子“非985不讀”時沒有想過的。
其一,高考作為選拔性考試,天然具備“零和博弈”屬性。截至2024年6月20日,全國共有普通本科學校1308所,其中僅有39所985大學,占比2%。這個數量這些年基本沒什么變化。
而清華北大在各省錄取名額基本是固定的,985高校每年的擴招額度也是有限的。每個考生提高分數的行為,實質是在爭奪他人機會。
這種競爭邏輯必然會導致“軍備競賽”:在同一個班級,學生A每天多學一小時,學生B就必須多學兩小時才能保持排名。當所有人都在加速奔跑,相對位置從未改變。
其二,一旦越來越多的考生及其家長,都抱著小凱父母“高考唯985一條道”的心態,985大學在高考中的“掐尖”趨勢會更明顯。
數據顯示,2023年,985高校的錄取人數較1998年增長了約1.5-2倍,達到了18-20萬人。
不過,由于考生基數的大幅增長,985高校的錄取率反而從1998年的3%-4%下降到了2023年的1.4%-1.6%。
其三,這種趨勢越往后,為了爭奪一個985名額,家庭對于學生的教育投入就越大,學校之外,各種明里暗里的補習班、請名師、這些費用必然要增加。數據顯示,在北上廣,好一點的補習班,大學生補課費為150元/小時,機構收費600-800元/小時,有資歷的在職教師收費1000元/小時起步。
而且補習班、名師資源也是有限的,就會導致相關投入會持續上漲。
所以,我們在港臺影視劇里,經常能看到年入百萬的“補習天王”,收費標準堪比大律師。
上述趨勢和現象,就是典型的“劇場效應”。
“劇場效應”是近兩年的網絡熱詞,意思是個體處于自身理性,對某個事務追求利益最大化時,反而會帶來集體非理性,最終引發群體性悲劇。
例如,一個劇場,大家都在看戲。每個人都有座位,大家都能看到演員的演出。
忽然,有一個觀眾站起來看戲。于是,周圍的人為了看到演出,也被迫站起來看戲。最后全場的觀眾都從坐著看戲變成了站著看戲。
所有人比原來付出了更多的體力成本,得到了和原來一樣的(甚至更差)觀劇效果。
北京大學中國教育財政科學研究所與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與研究中心合作2024年開展了“中國教育財政家庭調查”,調查顯示,全國家庭教育支出占比為14.9%,農村為15.8%,城鎮為14.1%。
這項研究中,并沒有把父母因為照顧孩子而損失的工作收入、家庭購買學區房等經濟成本算進去。
請問小凱父母,如果為了讓小凱考上985選擇復讀,也請名師,上高價補習班,在家庭教育支出15%的基礎上大幅增加開支,你們是否扛得住?或者說,能否承擔其失敗的可能?
教育內卷,導致學歷通脹,學歷通脹,繼續抬升內卷“水位”,這是一道無解的題。
類似趨勢在前兩年韓國熱門電視劇《天空之城》中早就顯現。
韓國電視劇《天空之城》圍繞著一個虛構的精英社區“天空之城”中的四大家族(其實就是四個“中產了兩三代”的家庭)展開。這些家庭為了確保他們的孩子能夠考入首爾大學(SKY聯盟的一部分),不惜一切代價。
劇中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情節之一是高考協調專員金珠英操縱學生命運的故事線。她不僅通過各種手段,幫助那些付得起高昂費用的家庭讓孩子獲得不公平的優勢,如偽造貧困生身份以獲取加分,甚至利用學生的心理弱點進行精神控制。
但命運之錘不放過任何人,金珠英自己的女兒因未能考入SKY大學而自殺。
哪怕身為四大家族子女,結局依然是灰色的。
四大家族中,“名醫世家”韓書珍的女兒藝瑞雖考入首爾大學醫學部,但因過度壓力導致精神分裂。
李水林家族,兒子禹秀韓在經歷嚴重抑郁后,選擇追隨內心走上音樂之路。
陳珍熙家族,陳珍熙的雙胞胎兒子們是通過母親賣房供他們參加昂貴補習班,來爭取進入首爾大學的機會。然而,其中一個兒子因為無法承受巨大的學業壓力而選擇了自殺。
盧承惠家族,盧的女兒世麗因服用藥物致肝衰竭,康復后放棄父母規劃的道路,追求藝術夢想。
這部電視劇好就好在,照見中產家庭父母用學區房堆砌的虛妄安全感,更折射出整個東亞社會在“教育改變命運”神話中的集體沉淪。
一個個在補習班燈火中燃燒的青春,在模擬考試卷上流淌的汗水,最終都匯成了階層再生產的黑色幽默。
在極度內卷之下,無論是孩子還是其背后的家庭,就如同在劇場里,無論你是先站起來,還是后站起來,最終什么都看不到。
鍍金的牢籠也是牢籠,圍繞“985”人生而展開的這場家庭戰爭,必然沒有贏家。
哪怕父母用斷絕關系表達絕望,或者小凱之前則通過沉迷手機的方式,反抗父母的“封建主義”控制,都很難改變什么。
而那個被反復提及的575分,不是墮落的標志,只是寒門突圍被時代浪潮打翻、沙灘上一個微不足道的注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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