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流氓!抓現行!有人耍流氓啦!”
鐵皮電筒射出一束光,刷的一下刺破黑暗,落在席燕身上。
兩個戴紅袖章的居委會大媽,鐵桶似的堵在城墻垛口,聲音尖得像錐子,刺得席燕耳朵嗡嗡響。那束光,把她身上那條紅底白格的的確良裙子照得透亮,同時也照見了她瞬間煞白的臉,
以及同樣僵住的孔慶昭。
兩人猛地分開,各自往后退了一步,兩顆心都在胸腔內劇烈跳動,仿佛隨時都會從嘴里蹦出來。
“是她!鳳沽街老席家最小那個姑娘!看這紅裙子,燒包得全臨水城都找不出第二條來!” 一個大媽的聲音傳來,帶著抓到“現行”的亢奮。
席燕腦子里“轟”的一聲。
完了。
完了!
1985年的臨水城,開個舞會、拉個手都能被扣上“流氓罪”的帽子,何況是親嘴?
前兩年,聽說就有一個女的因為同時談個對象,被當成“搞破鞋”的女流氓給槍斃了!這光天化夜……不,黑燈瞎火下親嘴被人贓并獲,只怕是難逃一劫。
果然,這樁“風流案”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就撲棱遍了整條鳳沽街。
二進院子的天井里,老母親氣得渾身篩糠,一雙裹過的小腳踩在青石板上,轉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衣襟上那條手帕,早被眼淚鼻涕浸得能擰出水來,全是絕望。
老父親抄起水煙筒,“咕嘟咕嘟”狠吸幾口,白煙從鼻孔噴出,像要噴火: “丟人現眼的東西!老子供你吃供你穿,是讓你出去干這傷風敗俗的勾當?老席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等著吧,等著吃槍子兒吧你!”
席燕咬著嘴唇,頭低了一半,眼神卻犟得像頭小牛犢。
怕?她當然怕槍斃。
可她心里憋著一股氣:親個嘴就犯死罪了?《廬山戀》里張瑜不也親了?那是愛情!是兩個人自己的事!憑什么喊打喊殺?
“怕個哪樣?”
她梗著脖子,聲音不高,卻像石頭砸在地上,“大不了我跟孔慶昭結婚!結了婚總沒話說了吧?”
孔慶昭,省城來的知/青子弟,住鳳沽街西頭外公家,跟席燕算半個青梅竹馬。
“結婚?”老父親的水煙筒重重一頓,“你毛沒長齊,拿哪樣結?手續都辦不了!等著吃牢飯吧!”
屋檐下,春燕正忙著銜泥筑巢。
老母親看看燕子,又看看女兒,拍著大腿,急中生智:“他爹媽不是省城的大教授嗎?快!讓他爹媽想辦法!結婚也好,疏通也好,趕緊的!不然你真要去蹲大獄了!”
可等席燕把話帶給孔慶昭時,小伙子的臉卻皺成了苦瓜:“我爸媽……他們自己還沒著落呢!農場那邊……萬一連累他們……”
在時代的風浪下,人人都是濕漉漉的落湯雞,自顧不暇,哪兒能為別人謀明天?
席燕心一沉,可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又頂了上來。她是席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姑娘,自幼受嬌寵,向來都敢作敢當。
“行!”她下巴一揚,脆生生地說,“要是真為這事坐牢,我認!我不怕!你呢?”
孔慶昭被她眼里的光一燙,熱血涌上來,重重點頭:“好!要死一起死!”
年輕男人的誓言滾燙,從耳朵傳進心,把席燕渾身上下的血管都加了速,讓她心跳加速耳根通紅。
席燕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四下看看沒人,做賊似的撲進他懷里。碎花的確良蹭著藍白條的?;晟溃枥锱纠玻鹦亲觼y濺。
然而還不到三秒,她又像被燙著似的猛地彈開,臉臊得通紅,心快跳出嗓子眼。
但這滋味實在太美妙……真像泡在三月桃花溪里,渾身酥麻,從頭到腳都熨帖。
萬萬沒想到的是,海誓山盟的甜味兒還沒散盡,孔慶昭就跑了。
他是第二天離開的,匆匆忙忙慌慌張張。 沒留一句話,沒留一個字,就像一滴蒸發的水,無影無蹤。
席燕懵了。
她做人,講的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答應了就是刀山火海也認。原本以為,孔慶昭跟自己一樣光明磊落,哪兒能想到他竟在關鍵時刻鞋底抹油,溜得比誰都快。
算是癡心錯付,但也好像是及時認清了對方的嘴臉。
總之,席燕沒有想象中傷心,她照舊能吃下一整套過橋米線,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連眼淚都沒掉過幾滴。
但旁人不這么看。
在旁人眼里,席燕是鳳沽街,乃至整個臨水城最大的笑話。
“看,就是東門樓28號院老席家那個姑娘,想攀高枝兒,讓人家省城的大教授兒子給玩了,玩膩就扔了!” 流言像長了腿,從東家竄到西家,添了油加了醋,面目全非。
到后來,更邪乎的說法來了。
有人說席燕看過、抄過那本名叫《少女之心》的禁書,還給別人講過里頭那些“不要臉”的事!
這還了得?
“淫蕩”和“風騷”的帽子,也就穩穩當當扣在她頭上了。
她的名字,便也演變成了一個曖昧的符號——“席金蓮”。
老母親愁得頭發一把把掉,做針線活時,幾乎沒有頭發去擦針:“完了完了,本來還指望你去考副食品廠,好歹有個飯碗端。這下好了,人家哪還敢要你?名聲都臭大街了……”
老父親吧嗒著水煙筒,煙霧繚繞:“要不,你去省城找他?想辦法把婚結了,不能讓他白糟蹋了你的名聲!”
“我不去!”席燕猛地站起來,眼睛瞪得像銅鈴,“他跑了是他日濃包!沒了他,我席燕還活不成了?親個嘴咋個了?又沒干別的!他們愛嚼舌根讓他們嚼去!副食品廠,我照考不誤!怕哪樣?”
日子還得過,而且要紅紅火火地過。
沒男人就活不下去了?那才不是席燕的做派呢。
然而,意外來得比什么都快。
副食品廠的招工通知還沒見著,麻煩就來了。
退婚的來了。
退的不是席燕的婚——她還沒婆家呢。
被退婚的,是她的二哥。
那個患過小兒麻痹、走路一瘸一拐甩著腳的二哥。
那個娶妻不容易,一心一意想要盡快結婚的二哥。
準二嫂也住在這大院里,去年剛剛衛校畢業,在人民醫院做護士。
退婚消息傳來,老母親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席燕怔住,站在明星掛歷下發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春燕還在梁上,忙忙碌碌筑著新巢。
朝陽樓前,也依舊徘徊著一群又一群燕子。春光明媚,世界風平浪靜,唯有席家天崩地裂。
城墻上的那個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席燕原本以為,這頂多濺起點水花,自己扛了便是。
萬萬沒想到,漣漪竟會變成洶涌波濤。不僅淹沒了她自己,還沖垮了二哥苦苦支撐的堤壩,把整個席家都拖進了冰冷刺骨的深水里。
眼下,這未來二嫂兼發小,正光明正大地表示,席家家風不正,實在不能嫁進來。
“從我爸去世開始,你們家幫襯了我們家一共多少錢?都列個清單吧,無論如何,我都會把錢還上?!?/p>
-未完待續-
二哥的婚事,會不會因此告吹?
席燕這次親嘴,還會惹出什么樣的麻煩來?會不會真的引發牢獄之災?跑掉的男人,還會不會再歸來?席燕的人生,又將何去何從?
本故事以滇南小城為背景,講述40年間的小城故事,有大女主,也有小人物,有瑣碎的家長里短,也有蕩氣回腸的時代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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