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問391個孩子最喜歡的童書是什么,只有41名同學告訴我們,他們喜歡的書是除了課本、作文精選以及網紅小說以外的書籍,這個調研的結果讓我們很吃驚?!?020年前后,一家公益機構在云南、海南、四川幾個省份、十幾所鄉村學校走訪后,得到了這組數據。
“雖然我們對鄉村閱讀教育有過預判,但這個差距還是非常大,由此我們得出了一個基本結論,鄉村閱讀教育已經不是無書可讀,而是有書孩子卻不去讀?!倍嚅喒嫱饴撠撠熑藦埳A說。
在近期由上海多閱文化發展中心舉行的一場媒體沙龍上,多位與會嘉賓談到了這一問題。業內人士將2015年視作鄉村閱讀項目的分水嶺。此前,各類官方和民間機構熱衷于送書到農村學校。而后一些機構關注到下一步的問題:如何培養孩子的自主閱讀熱情?
上海多閱文化發展中心舉行的一場媒體沙龍上,多位與會嘉賓談到了如何在鄉村學校推廣閱讀的問題。
為何有書卻不讀?
在與鄉村兒童有關的公益項目中,送書大約是最常見的一類。每年,大量官方和民間公益機構、愛心人士和企業、單位,將大量的圖書送到農村。無需贅言閱讀對兒童成長的效果,然而,要想讓這些書被閱讀,還需要更具體的服務體系。
人民網2023年發布的《中國兒童閱讀發展研究報告》顯示,對比3歲前接觸閱讀的比例,城市兒童為30.5%,鄉村兒童僅為3.7%。學校圖書室是鄉村兒童獲取課外書的主要渠道,大部分學校的圖書室也來自社會捐贈。但每天能堅持課外閱讀的鄉村少兒只有48.1%,比城市數據低約20%。
中國礦業大學(北京)文法學院副教授、北京七悅社會公益服務中心主任盧瑋靜將2015年之前形容為“捐書時代”,各類機構的關注點在于如何給鄉村兒童送去優質圖書。2015年后迄今的10年間,越來越多的公益機構開始探討如何讓孩子讀書。
“國內經典的做法是,第一步送書,第二步培訓老師,第三步做書香校園建設,用各種方式建設起學校的閱讀氛圍?!彼f,“現在還屬于零星探索階段,我們不僅要讓老師培訓和閱讀活動的知識進入鄉村,更重要是讓當地的人和生態發生改變?!彼f。
多閱公益外聯負責人張升華說,2020年前后,機構在云南、海南、四川等五省份、十多所鄉村學校調研發現,部分學校藏書豐富,但不少孩子“有書不讀”。在與幾十名鄉村教師交流后,機構確定了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1)父母缺乏閱讀教育意識;(2)鄉村教師行政和教學任務重,推廣閱讀有心無力;(3)孩子的課外實踐大多被短視頻和游戲占據,沒時間閱讀。
“鄉村閱讀公益教育領域還是以捐贈圖書和教師培訓為主,但捐贈的圖書無人去伴讀很容易閑置,教師培訓根據我們的走訪調研,參加完集中培訓后,真的會去開展閱讀課堂的老師只有10%不到,有長期閱讀習慣的老師大概有5%,這樣的情況下,教師培訓很難惠及到絕大部分的鄉村孩子。”他說。
張升華所在的機構2012年前后在上海做流動兒童的閱讀服務,經過摸索確立了一個理念,每個孩子都有自主閱讀的潛能,但閱讀習慣不是外界創造的,而是通過陪伴鼓勵和支持激發出來的。由此確立了志愿者長期陪伴自主閱讀的服務模式。相比于老師和家長,以朋友身份和孩子互動的志愿者更受歡迎,讓孩子更有分享的意愿。2020年前后,隨著上海流動兒童學校逐漸減少,多閱公益的工作重心轉向鄉村,這便有了前述調研。
但志愿者陪伴的模式并不能簡單移植到鄉村。
在諸暨市馬劍鎮上和村的侯門山鄉村圖書館,志愿者老師給暑托班的孩子們上閱讀課。 新華社記者 徐昱 攝
如何培育老師?
“我作為語文老師,常常嘗試鼓勵家長給孩子買書,組織孩子們在適當的時間去讀書,但是要培養孩子閱讀興趣的效果卻是收效甚微。”甘肅瓜州雙塔中心小學語文教研組長張玉榮說,“有書不讀”的現象一直到2023年春季,多閱閱讀橋公益項目進駐該校,才迎來了新的轉機。
張升華介紹,由于地理距離限制,項目改成了遠程志愿者閱讀陪伴的模式。多閱公益招募了復旦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高校社團,以一學期三本書的形式陪伴云南地區的鄉村學生閱讀。
然而,實踐一段時間后,很多教師反饋三本書的目標太難了,很多孩子一本書都讀不完。同時,志愿者的用詞也專業抽象,小朋友聽不懂“目的”和“意義”等詞語,有的志愿者舉的例子離孩子實際生活太遠,很難有畫面感。此外,一星期只有四十多分鐘的閱讀課,孩子沒有課外閱讀時間,很難培養出閱讀習慣。
“為了去依次回應這些問題,我們對整個項目模式做了優化,老師說三本書太難,我們打算一步一步來,”張升華說,他們將鄉村兒童自主閱讀成長分成三個階梯,第一階段希望陪伴孩子讀完人生第一本書,第二個階段養成閱讀習慣,第三個階段幫助小朋友通過閱讀實現自主思辨和創造。
張升華舉例,他們引入了公益組織和鄉村教師共創的模式,書單選定參考老師反饋,為不同年齡段孩子準備一本專屬書籍,并按照語言習慣調整了課件用詞。志愿者遠程授課,同時邀請鄉村教師參與閱讀陪伴,維持課堂秩序。更關鍵的是,推動學校建立自主閱讀時間機制,每天留出20-30分鐘時間給小朋友自由閱讀,其間老師做好引導協助。如果一個學校有60%孩子讀完一本書,且時間落實到位,就會開展閱讀交流課和思辨課等升級課程。
在鄉村模式中,由于空間距離限制,教師和學校需要發揮更多作用。探索閱讀服務對他們也是挑戰。
云南省尋甸縣仁德四小坐落于西南邊陲小縣城的城鄉結合部,全校占地百余畝,學生2182名,是全縣規模最大的農村小學?!坝袝蛔x的困境就像一道巨大的鴻溝橫在我的面前。”副校長胡思玨說,“我們尋找原因,發現我們學校里留守兒童占比較高,大部分孩子普遍缺乏閱讀習慣,有限的教師資源,讓學校圖書室那兩萬多冊圖書只能靜靜地躺在書架上無人問津。”
2022年多閱公益到尋甸交流,最終確定在仁德四小試點,次年3月項目正式落地。起初,不少老師對遠程教學心里打鼓,擔心操作不來相關設備。學校協調了每周三下午統一上遠程課,但自主閱讀計劃如何開展還要更多安排。胡思玨回憶,學校不少學生走讀,需要合適的時間才能開展自主閱讀,便從全校語文組老師征集意見后,鑒于農村家長普遍上班時間早,很早就會把孩子送到學校,上午就讓早到校的孩子自己在校園里找喜歡的角落自主閱讀,下午則讓孩子提前20分鐘到校,第一節課老師帶領安靜閱讀。
“漸漸我發現,我們學校早晨是瑯瑯的書聲,下午是安安靜靜的,因為他們都在教室里沉浸在書的世界里享受閱讀的樂趣,我想這才是學校應該有的樣子,這才是我想要的學校有的樣子?!彼f。
小朋友在山西靈丘縣東窖村大學蜂鄉村圖書館內看書。新華社記者 楊晨光 攝
給孩子閱讀以自主性
開啟閱讀橋項目一兩年來,幾位參與項目的教師和志愿者都觀察到了相似的變化:一些語文課上從不回答問題的孩子,在閱讀課上積極發言,開始學會表達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分享自己的故事。這背后,除了對閱讀相關課程設計,更關鍵的是耐心、不斷的鼓勵和贊揚,與小朋友建立情感連接。
“他們在課堂時候會主動給我分享一些他們喜歡的書籍,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明顯的成長,這兩個學期的遠程閱讀活動使我和小朋友之間有了可以交流分享的平臺,使我們之間能夠達成情感連接,閱讀的力量也使我們都獲得了成長,我覺得這份力量能夠陪伴我們,使我們受益終身。”志愿者韓晴晴說。
閱讀項目的一個理論支撐,源自艾登·錢伯斯的閱讀循環圈理論。錢伯斯是英國著名的青少年文學作家,也是兒童閱讀理論的研究者,致力于推廣兒童閱讀工作。他的閱讀循環圈理論描述了兒童閱讀活動的全過程,是由“選書-閱讀-回應”圍成的閉環,圓心是“有協助能力的大人”。可見這個角色至關重要。
多閱公益理事長周洋表示,閱讀循環圈作為行業的金標準,中心應該是引導?!拔矣X得最核心的是要相信兒童,只要給孩子自主空間,讓他感受到閱讀的美好就一定可以(愛上閱讀)。”他說,“公益組織在鄉村干的最核心的一件事,就是給孩子創造自主空間,給老師創造自主空間,給校長創造自主空間。”
幾乎所有人都會認同以兒童為中心的說法,但實踐中卻很難落實。
在盧瑋靜看來,閱讀項目的一個挑戰,是不能剝奪孩子閱讀的自主性。她認為,閱讀是孩子自主探索的過程,要求必須每周打卡多少次,寫多少閱讀筆記等自上而下的命令,就背離了閱讀的初心,把閱讀當作任務也會扼殺孩子的興趣,閱讀項目的關鍵是吸引而非“死磕”。公益機構不應只關注閱讀量的考核,也要關注公益產品的成長過程,以及當地閱讀生態自下而上建立的過程。
北京慈弘慈善基金會項目總監顧雅婷也談及,閱讀生態構建的第一個層面是有真正的好書,第二個層面是支持體系構建,從縣教育局到學區鄉鎮再到學校教師,對閱讀要有共同的認知?!暗谌齻€層面,在縣域里能夠自然生發出這樣的知識體系是非常困難的,非常需要我們社會組織、公益組織進入到一線真正服務陪伴在地把體系建構起來。”
顧雅婷描述了一幅理想中的畫面:孩子在圖書角自由挑選圖書,三五成群在教室、操場、樹蔭下閱讀,以自己喜歡的姿勢閱讀,老師以輕松的方式讓孩子體會到閱讀帶來快樂而不是任務和壓力?!拔覀冏鰞炔吭u估和第三方評估時也會發現,我們只追求孩子真實的閱讀發生,不追求閱讀能力和閱讀素養時,數據能告訴我們,孩子的能力在成長和進步,我們更追求這樣的生態建構?!?/p>
采寫:南都記者宋承翰 發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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