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歷史基本上可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基輔羅斯, 882年以基輔為中心建國, 11世紀末開始瓦解, 各個公國獨立, 相互攻伐, 長時間陷入割據混亂狀態。在第二個時期, 由于外族的入侵, 基輔羅斯三分:西南部分被納入波蘭——立陶宛王國的版圖, 后來形成烏克蘭和白俄羅斯;而在蒙古統治下的東北部分, 以莫斯科為中心形成大俄羅斯, 即俄羅斯。至今俄羅斯歷史上下一千多年。
成吉思汗長孫拔都第二次西征, 橫掃羅斯, 攻陷基輔, 1243年以薩萊為都城, 建立金帳汗國。統治除諾夫哥羅德和普斯科夫以外的東北羅斯, 時達近兩個半世紀之久。
關于蒙古統治時期給予俄羅斯文化的影響在學術界一直爭論不休。在蘇聯時期, 受官方意識形態的左右, 對這一影響基本持否定態度。蘇聯解體后, 其國內外學者們開始重新研究, 努力做出比較合乎實際的評價, 但觀點各異, 爭論仍在繼續。應該說, 蒙古統治給俄羅斯文化的影響是深刻的、歷史性的。
一、蒙古統治改變了俄羅斯歷史的文化走向
基輔羅斯原是一個落后的農耕國家, 人們信奉原始多神教。受南部發達的拜占庭文化的影響, 羅斯人于988年皈依東正教。自此, 基輔羅斯不僅所處的地理位置在歐洲, 而且在文化上已經是歐洲的一部分。拜占庭有幸繼承了歐洲的文明, 其先進的文化成果, 諸如宗教思想、各方面的科學知識、教堂建筑、繪畫藝術等等, 漸漸地傳入到羅斯。羅斯社會經濟發展十分明顯。盡管晚期的基輔羅斯長期處于分裂狀態, 但是在這個時期城堡迅速崛起。城堡是一個地區的行政和經濟的中心, 貿易交通的樞紐, 手工業的集聚地。出現了原始積累的重要形式高利貸, 到12世紀開始出現土地買賣現象。所有這些表明, 基輔羅斯的階級在分化, 封閉的自然經濟在萎縮?;o羅斯為未來的統一的民族國家的形成在準備政治、經濟、文化前提, 這時的基輔羅斯是沿著歐洲文化的方向前進的。
然而, 蒙古入侵使東北羅斯經濟和文化遭到嚴重的破壞, 居民幾乎處于蒙昧狀態。書籍只剩少有的手抄本, 連通常認為知識階層的東正教神父也少有讀書者。而蒙古的統治使其與西方隔絕, 被牢牢地納入東方文化圈。
金帳汗國在東北羅斯開始實行“八思哈”制度。所謂“八思哈”是蒙古語稱謂, 即金帳汗國派到東北羅斯的代表, 其重要任務是控制和監督各大公的活動, 經濟上向羅斯居民征收賦稅。后來由于羅斯人民的反抗, 到了14世紀, “八思哈”制度廢除, 轉而實行間接統治。其方法是金帳汗在東北羅斯的各大公中間挑選出一位絕對效忠自己的大公, 冊封其為“弗拉基米爾及全羅斯大公”, 作為自己的總代表向羅斯人繳稅。贏得“全羅斯”的封誥, 不僅可以假借大汗的支持大大抬高在諸大公中的威信, 而且還可以扣留一部分代繳的賦稅, 中飽私囊, 壯大自己。所以, 東北羅斯的大公們對此趨之若鶩, 對金帳汗卑躬屈膝, 百般獻媚。金帳汗正是以此為誘餌, 挑撥大公之間的關系, 讓他們相互誹謗, 彼此攻伐, 以達到削弱各個大公的目的。
另外, 這時期西方的天主教向羅斯的東正教發起攻勢。教皇英諾森四世正式將“蒙古—韃靼人”和“東正教”宣布為西方的災難。這樣一來, 面對共同的強敵, 貧弱的東北羅斯更需要緊緊偎依蒙古帝國這座靠山。
相比之下, 蒙古在東北羅斯的近兩個半世紀里 (1243—1480年) , 正是西方文藝復興開始時期。13世紀末文藝復興在意大利的城市悄然興起, 之后擴延到整個西歐, 形成人類文明史上著名的思想文化運動, 并將西歐的歷史推向了近代, 歐洲一舉走在世界的前列。然而東北羅斯被牢牢地“桎梏” (俄稱蒙古統治時期稱為“蒙古—韃靼桎梏”) 在蒙古的馬車上駛向了東方。盡管有后來彼得大帝掀起的西化潮流, 并且給俄羅斯注入了西方的因素, 但是俄羅斯無論如何無法回歸西方。
二、蒙古的專制制度成為俄國文化的基因
不可否認, 東正教本身的教義和隨之而來的拜占庭的中央集權的政治觀念對俄羅斯專制制度的形成起了重要的作用, 但這還是停留在觀念的層面上。而最現實、最實際、長達兩個半世紀的蒙古統治, 是俄羅斯形成的母胎, 蒙古的專制制度自然成為其文化的基因。
蒙古入侵前的基輔羅斯, 有一種“民管思想” (идеал народоправства) , 由集體來管理村社, 其管理機構稱作“韋切” (вече) , 即“民眾大會”。這時的大公還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君主”, 他要管理某一個領地, 必須與當地的“民眾會議”簽訂諸多條約, 其職權是維護社會和集體的利益。而諸如戰爭媾和、財政收支、土地分配等重大問題必須由民眾大會決定。民眾大會的成員由民主產生。
在蒙古統治下, 東北羅斯的民眾大會“韋切”被取消。在蒙古人的眼里“韋切”就是“聚眾暴亂”的代名詞。各地區的權力通過各個大公, 再集中于“弗拉基米爾及全羅斯大公”, 最終歸金帳汗所有。蒙古原是中亞高原的游牧民族, 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 作為蒙古大帝國的一部分的金帳汗國把中國的行政管理體制帶到東北羅斯。金帳汗國的大帳里供職的有許多漢人、契丹人和諳熟漢文化的蒙古人。金帳汗是國家最高首領, 擁有無限的權力, 集政治、經濟、軍事等權力于一身。汗國下分幾個大的行政區, 首領為“埃米爾”, 以下的官階按所轄的居民多寡并以十進位遞進, 如十戶、百戶、千戶、萬戶, 官職世襲, 等級森嚴。大權不得旁落, 一定由成吉思汗的后裔充任。
莫斯科公國是東北羅斯后來興起的小公國, 憑借地理位置的優勢, 迅速成為遐邇聞名的商貿中心。它的幾代大公精明強干, 運籌有術, 自伊萬·卡利達大公 (1325—1341年) 以后, 就把“弗拉基米爾及全羅斯大公”的封誥長期握在手里, 儼然成為東北羅斯的領導者。長期的接觸下, 蒙古的一切制度, 尤其是專制體制, 深深地印在大公的腦海里, 成為效仿的榜樣。
從另一方面, 東北羅斯在蒙古統治一百多年以后, 隨著經濟文化的發展, 民族意識在不斷提高, 推翻蒙古統治、爭取民族獨立解放提到日程。德米特里 (1359—1389年) 為莫斯科公國大公, 1380年, 帶領東北羅斯的部隊在庫里科沃戰役中, 破天荒地戰敗蒙古軍隊。雖然1382年蒙軍又卷土重來, 東北羅斯再次淪為仆從, 但是蒙古統治已是強弩之末, 日薄西山。已見民族解放勝利曙光的東北羅斯, 更加承認莫斯科的中心領導地位。莫斯科也正是利用這個機會不斷兼并其他公國, 領地囊括東北羅斯絕大部分地區。
1477年, 伊凡三世 (1462—1505年) 出兵圍困當時北部連蒙古都不曾到過的自由城市諾夫哥羅德, 實行多年的“韋切”制度被取消, 在莫斯科公國所轄之內實行專制制度。1480年, 東北羅斯徹底擺脫蒙古統治之后, 伊凡三世更是加快專制的步伐。1453年, 古老的拜占庭帝國——東正教的大本營滅亡于奧斯曼帝國的炮火之中。1472年伊凡三世娶了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亞為妻, 他借此宣布自己為拜占庭帝國的繼承人, 是全世界東正教兄弟的保護者。1485年, 他自稱是“全羅斯君主和大公”。他還在某些外交文件中直稱自己為“沙皇” (羅馬帝國皇帝“愷撒”的音譯) 。其實, 東北羅斯早在蒙古統治時期就把金帳汗稱為沙皇。這樣, 1497年頒布了伊凡三世律書, 標志著俄羅斯正式確立了專制制度。
三、蒙古對俄國其他社會制度文化的影響
有學者認為, “韃靼—蒙古對俄羅斯來說, 是一所大學?!薄J穼嵈_實如此。以莫斯科為中心形成的俄羅斯除了在政治制度上繼承蒙古的衣缽外, 在社會的其他方面無不留下蒙古的痕跡。
在軍事方面, 東北羅斯學到先進的戰術和軍事知識。蒙古不僅擁有騎兵優勢, 而且還有先進的陣法:以中軍為中心, 便于指揮, 前面為先鋒軍, 后面是殿軍, 兩邊是左翼軍和右翼軍。其中尤其發揮兩翼軍團的作用, 因為騎兵可以迅速迂回, 并進行包抄。此陣法蒙古軍隊屢用不爽, 頻頻獲勝。東北羅斯逐漸學會了這種陣法。1380年莫斯科大公德米特里就是運用蒙古的陣法與蒙古軍決戰的。雙方陣法相同, 但是德米特里大公卻高出一籌。一是他選擇的戰場是頓河上游的庫利科沃沼澤地, 那里河流從橫, 行走困難, 蒙古騎兵失去作戰優勢;二是, 他在正式的軍陣之外, 又設一支伏兵。仗打起來之后, 雙方處于膠著狀態, 難分勝負的情況下, 伏兵突然出動, 蒙軍措手不及, 俄軍獲得勝利。這一仗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另外, 東北羅斯在軍隊的裝備諸如甲胄和兵器等方面也不同程度上學到有用的知識。
在司法方面, 懲處更加殘酷。在基輔羅斯時期社會比較民主, 有自己的法律、司法機構, 但刑罰措施比較輕微。以1072年的《雅羅斯拉夫法典》為例, 偷盜者處以少額罰款, 縱火焚燒莊園的沒收全部財產并全家流放, 殺人者, 按被殺者的社會地位處以不等的罰金, 罰金最多的是殺死大公的管理人員的人, 罰款80格里夫納。法典中不見有死刑的規定。蒙古是野蠻的游牧民族, 好勇斗狠, 習慣施暴, 他們實行的是殘酷的草原法。走向集權專制的莫斯科大公, 很快發現蒙古人的刑罰措施對維護和鞏固自己的權力十分有利。于是大公對下屬和政敵不惜采用體罰、刑訊、鞭撻、死刑等措施。1397年, 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一世頒布的法典中規定, 凡是偷盜者必予以黥記, 累計三次者殺之。在伊凡三世的法典中進一步規定, 從事暴亂者、栽贓陷害者、偷盜搶劫者、殺人放火者, 均處以死刑。
在財政方面, 東北羅斯從蒙古方面學會了財政管理方法。蒙古統治東北羅斯伊始, 便進行人口普查, 推行按人頭征稅的制度。俄羅斯沙皇伊凡三世繼承這一制度, 并在整個俄羅斯推行人頭稅。在俄語中, 保留下來許多蒙古詞匯, 例如, деньга (錢) 、казна (金庫) 、казначей (金庫管理員) 、таможня (關衙) 、тамгу (商業稅) 、ариф (稅率) 、магазин (商鋪) 、базар (集市) 、сундук (箱子) 等等, 這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俄羅斯繼承了蒙古時期的財政管理體系。
在交通郵遞方面, 繼承了蒙古的驛站制度。金帳汗國地域廣袤, 要有效地實施統治, 都城必須與地方建立發達的交通網絡系統, 為此建立了驛站制。金帳汗國的道路四通八達, 驛站星羅棋布。據當時目擊者的記載, 每一俄里 (約7.5公里) 設一驛站 (蒙語稱“亞姆”) , 各驛站用于送信的馬匹多少不等, 重要的驛站配備多達400匹馬。全國約有40萬匹馬在驛站服役。線路又有快慢之分, 慢線的要走10天, 而快線的只用2天。快線的馬匹脖戴響鈴, 當接力的驛站信使聽到馬鈴聲, 立即準備出發, 上個驛站的信使一到, 該站的信使接過信件便飛奔而去, 這樣, 快線的傳遞每天可達250俄里。驛站由國家統一管理, 各驛站附近的農民要為驛站提供馬匹、飼料等, 各地還要上繳驛站稅。統一后的俄羅斯, 輕易地接過蒙古留下的這筆厚重的遺產。
按照俄羅斯學者的說法, “如果俄羅斯和蒙古之間在諸如財政、郵遞交通這樣國家重要領域存在無可置疑的承襲關系, 那么, 以此推測, 在其他領域也存在這種聯系應該是情理之中的事”。
綜上所述, 可以看出俄羅斯擺脫蒙古統治和中央集權國家的建立, 是一個過程的兩個方面。馬克思指出:“是蒙古奴役的血腥泥潭而不是諾曼時代的光榮, 形成了莫斯科公國的搖籃, 而現代的俄國只不過是莫斯科公國變形而已。”恩格斯指出:在俄國“封土諸侯的順從和擺脫韃靼人的壓迫是并肩攜手進行著的, 而伊凡三世終于把它固定起來了”。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 蒙古在俄羅斯的文化土壤中埋下東方的基因。(節選自《社會科學輯刊》,2010年第6期)
《中國歷史評論》編輯部選編
本期編輯:朝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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