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盆金達萊窺見朝鮮的變與不變
清晨五點半,平壤統(tǒng)一大街飄著煤煙味。公交站臺前,穿灰布工裝的男人們沉默如剪影,唯有金英淑阿媽妮的嫩綠絲巾在風中翻飛。她小心護著懷里的布袋——里面裝著用三張“副食券”換的中國奶粉,是給咳嗽的小孫子的2。當捷克產(chǎn)T3電車哐當駛來,人群如精密齒輪般咬合移動:穿軍裝的小伙托住孕婦手肘,中學生把座位讓給拄拐老人。百人車廂里只聽見報紙翻頁聲,像一場無聲的儀式
平壤的魔幻從樓群開始:三十層火柴盒居民樓刷著鵝黃、粉綠、天藍油漆,遠看像兒童胡亂堆砌的積木。最動人的是每家陽臺——舊罐頭盒栽的金達萊擠裂了鐵欄桿,在煤灰彌漫的空氣里開得潑辣。
“沒瓷磚貼,還不能種個花?”紡織女工樸順英擦著窗玻璃笑。她指甲涂著淡粉色,絲襪勾了絲卻用同色線仔細縫好。陽光照進屋內(nèi),斑駁墻面上掛著兩樣“奢侈品”:丈夫的“安全采礦十萬工時”獎狀,和女兒用三張“文化券”換的《還珠格格》碟片
電車上的兩個朝鮮
早高峰的有軌電車里,兩個世界在此交割:
吊環(huán)上的舊公文包:人民裝大叔的包角磨出毛邊,里面塞著《勞動新聞》和玉米飯盒
智能機屏幕的冷光:穿亮紅風衣的姑娘刷著內(nèi)網(wǎng)限定的“紅星”手機,機身貼著閃鉆小熊貼紙
“礦工老金上月也買智能機啦!”樸順英壓低聲音。老金在咸鏡道礦井工作,月入兩千人民幣頂十個教師,代價是指甲縫永遠洗不凈的煤灰。上周他休假回來,網(wǎng)兜里三個紅富士蘋果讓女兒啃得汁水淋漓——這種拳頭大的蘋果街頭賣5.6元/個,能買三斤玉米面
萬景臺故居講解員崔大姐突然指向北方:“核試驗場在那邊!制裁?”她彈了彈胸前的領(lǐng)袖徽章,“沒糖塊可以,沒子彈不行!”身后壁畫里火箭升空,兩個戴紅領(lǐng)巾的孩子鼓掌歡呼
這種自豪浸透日常。地鐵榮光站深入地下200米,電梯下降時廣播播放《金日成將軍之歌》。穿制服的女乘務(wù)員吹響銅哨,哨聲在貼滿馬賽克壁畫的穹頂回蕩。“朝鮮國產(chǎn)列車!”陪同的車同志拍著車廂,玻璃映出他發(fā)亮的眼睛。而留學生小崔偷偷在筆記本寫:“電機遼寧產(chǎn),太陽能板丹東貨”
夜幕下的普通江超市亮如白晝,貨架上的海飛絲洗發(fā)水(58,100朝元)旁,本地“金剛山”餅干印著卡通熊。穿呢子外套的女人推走堆成小山的巧克力面包,收銀員清點鈔票的厚度足夠普通工人掙半年
后巷陰影里,李英姬正把尿素袋甩上三輪車。中國產(chǎn)保暖內(nèi)衣?lián)蔚镁幙棿斑肿臁贝笮Γ骸爸袊慰妥類郏患嵢叮 毖策壉蛛姽鈷哌^時,她“嗖”地縮進墻縫。羊角島賓館頂樓,穿阿瑪尼的男子晃著長城干紅低語:“下月去義烏...摩托車配件...三節(jié)車廂...”
七月酷暑席卷平壤,34℃高溫讓柏油路蒸騰熱氣。國營商店空調(diào)轟鳴,而筒子樓里家家敞著窗。退休教師崔爺爺猛掀開地板——陶罐里井水浸著半牙西瓜。“發(fā)電站修好前,咱有老祖宗的智慧!”小孫子眼睛唰地亮了,冰涼瓜瓤貼上臉蛋時笑出酒窩
能源短缺是扎進城市的暗刺。但金日成廣場的夜依舊被熒光棒點燃,上萬學生跳集體舞。領(lǐng)舞女孩的裙擺綻成花朵,汗珠從下巴滴落。遠處工地探照燈刺破黑暗,鋼筋旁的標語牌在光斑中明滅:“自強力是我們的氧氣!”
尾聲:蘋果核里的星辰
離朝那日,我在火車站撞見老金。他攥著去礦區(qū)的車票,蛇皮袋里露出蘋果梗——這次是給妻子四十歲生日。突然塞給我一個:“甜!帶路上!”
紅果子沉甸甸的,映著站臺裂縫里鉆出的野菊。想起樸順英的話:“有人用安穩(wěn)換平凡,有人用危險換甜蜜。你說哪個更富足?”
車輪碾過鐵軌的剎那,瞥見油漆樓陽臺上那盆金達萊。原來再貧瘠的裂縫,
也擋不住要開花的生命——她們把根扎進水泥,偏要對著太陽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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