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中的相思之美》
總在梅子黃時雨的午后,我翻開那冊泛黃的詞集。紙頁間簌簌落下的,不是塵埃,是八百年前未干的墨淚。那些長短句里棲息的相思,原以為早已隨汴水流盡,卻在某個平仄轉折處,突然咬住我的手指。
我見過相思最纖弱的形態。易安居士將它疊成雙溪蚱蜢舟,載得動殘春落花,載不動半闋《醉花陰》。月光浸透的錦書里,相思是兩處沉吟各自知的秘語,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游絲。某個起風的黃昏,我在漱玉泉邊拾到她遺落的玉簪,水紋里還漾著"人比黃花瘦"的倒影。
也見過相思最磅礴的模樣。稼軒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塞外弦聲里嚼碎的盡是江南煙柳。那些被烽火淬煉過的相思,會在醉里挑燈看劍時突然醒來,化作連營畫角,化作沙場秋點兵。我總疑心他的豪放詞箋背面,還藏著鷓鴣天里"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的墨漬。
最驚心動魄的,卻是東坡在黃州冷月下的頓悟。十年生死兩茫茫的相思,原要穿過塵滿面鬢如霜的迷霧,才能抵達“明月夜短松岡”的澄明。我在赤壁江心撈起過一片石硯,上面刻著“人生如逆旅”的殘句,水波晃動時,分明映出古今多少未亡人的面容。
這些相思從不肯安分地停在宣紙上。秦觀的飛星會突然劃過現代都市的夜空,晏幾道的落花正飄在異國咖啡館的窗沿。某個地鐵站口,我聽見柳永的寒蟬在電子屏上嘶鳴,而美成的薔薇,早已悄悄攀滿公寓的防火梯。
深夜合卷時,月光正在詞牌間踱步。那些長短句突然長出青苔與羽翼——原來相思從來不是等待,而是以缺席的方式永恒在場。就像宋瓷的冰裂紋里,永遠游動著未凝固的天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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