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太陽灼燒著城市。
老李五十多歲了,每天騎著他那輛吱呀作響的舊電動車,在城市蒸騰的熱浪里穿行。他的后背早已浸透汗水,工裝前胸后背都滲出大片白花花的鹽漬,仿佛一片片干涸的湖泊。他手機里的維修訂單,已經(jīng)密密麻麻排到了三天之后。
老李爬上六樓窗外狹窄的維修平臺,他瞇著眼睛看著頭頂懸掛的空調(diào)外機,它像一只上了年紀(jì)的鐵鳥,正疲憊地喘息著。他熟練地系好安全繩,又習(xí)慣性地用力拽了三下,確認(rèn)繩結(jié)牢固后才湊近機器。外機支架上褐色的銹跡層層疊疊,如同老人干枯的皮膚,無聲訴說著歲月侵蝕。
然而在他剛卸下第一顆螺絲時,突然聽到一陣仿佛骨骼斷裂的“咔嚓”聲——那銹蝕的支架竟如枯枝般齊根斷裂!整個空調(diào)外機瞬間朝外側(cè)傾斜,沉重的機體帶著老李一起猛然下墜。他全身重量驟然下壓,安全繩瞬間繃緊如滿弓,勒得他腰腹劇痛,呼吸驟然窒息。
“壞了!”老李腦中如電光閃過。在身體被巨大慣性拽離墻壁的瞬間,他猛力朝墻壁一蹬,借著反沖之力讓身體偏開外機下墜的軌跡,避免了被那鐵疙瘩撞得粉碎。同時,他憑著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用腿死死盤住了旁邊一根冷硬的排水管,冰冷觸感刺入皮膚,卻暫時止住了他繼續(xù)下墜的勢頭。
可排水管終究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重量與沖擊,只撐持了短短幾秒,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老李再次猛地向下墜落。
世界在眼前瘋狂旋轉(zhuǎn)顛倒。他眼中掠過瞬間的浮云,瞥見樓下人家晾曬的衣物如彩旗般飄蕩,甚至能看清幾滴空調(diào)排出的水珠在熾熱陽光里折射出刺眼的光斑。就在這令人眩暈的下墜中,那根救命的繩索再次猛然繃直——它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死死掛在了三樓住戶空調(diào)外機那堅固的藍(lán)色支架上!下墜之勢戛然而止,老李懸在半空,如同狂濤中猛然拋錨的小船,劇烈地?fù)u晃著。
他懸吊在灼熱空氣中,大口喘息,每吸一口氣都帶著滾燙的塵埃味。他費力地扭過頭,看見自己那把扳手正砸在二樓住戶的遮陽雨棚上,發(fā)出巨大聲響,留下一個難看的凹陷。樓下窗戶“砰”地推開,探出一張驚怒交加的臉,責(zé)罵聲裹著熱浪直沖上來。老李艱難地擠出一句“對不住”,聲音嘶啞。他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力氣,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指尖磨得生疼,安全繩勒進(jìn)腰間的皮肉里,每上升一寸都極其艱難,汗水混著鐵銹不斷滴落下去。
最終,他狼狽地爬回那扇敞開的窗戶,像擱淺的魚一樣滾進(jìn)室內(nèi),癱倒在冰涼的地板上,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吞咽著室內(nèi)相對清涼的空氣。他緩了好一陣,才掙扎著坐起來,仔細(xì)檢查那根救命的繩索——靠近腰部的部分,繩子纖維竟被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拉扯磨斷了大半。他凝視著那猙獰的斷口,指尖無意識地反復(fù)撫摸著,仿佛觸摸著命運鋒利的邊緣,久久無言。
傍晚收工,夕陽如火一般燒紅了大半個天空,老李疲憊地倚在便利店冰柜前,擰開一瓶冰水,一口氣灌下去大半瓶。清涼的水流激得他一個冷戰(zhàn),喉間的灼燒感才稍稍平息。他掏出手機,手指沾著汗水和灰塵,在工友群里緩慢地敲下一行字:“兄弟們,最近活兒多,天又熱,千萬記得喝水歇氣,安全繩勒緊點兒,多查幾遍……大熱天,咱們都得囫圇個回家。” 發(fā)送完,他望著西天那片火紅的云霞,那里仿佛蘊藏著一天辛勞的最終答案。
他跨上那輛舊電動車,駛?cè)胲嚵鳌:顾琅f浸透工裝,腰間的舊傷在繩索勒過的位置隱隱作痛,可晚風(fēng)拂過滾燙的皮膚,竟也帶來一絲微薄的慰藉。愿每個追著日頭干活的人,身上都纏著一條勒入骨肉卻無比堅韌的繩索;愿每一滴懸墜于命運鋼索的汗珠,最終都平安落進(jìn)自家門前那片等待的、溫柔的暮色里——安全,是歸途唯一的路標(bi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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