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天使之門》是出于對作者的好奇:年近六十歲才開始寫作的英國老奶奶為何廣受贊譽?
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1961年出生于書香門第,父親是雜志編輯,三個叔叔也是多才多藝。她畢業于牛津大學,然而命途多舛,她為維持生計做過很多工作。
她把三個孩子拉扯大,58歲才開始寫作,共創作了九部長篇小說,其中三部(《書店》《早春》和《天使之門》)入圍布克獎短名單,最后一部作品《藍花》獲得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獎。2008年,她被《泰晤士報》評為“二戰后最偉大的五十位英國作家”之一。
▲ 書本封面。
說實在,前幾天我看《天使之門》翻得飛快,很快看完了,隱約記得劍橋物理研究員弗雷德愛上窮女孩黛西,中間穿插迷霧一樣的“懸疑氣息”。今天再翻翻,才發現這個有著獨特的“英式風格”的愛情故事,含蓄而精準。
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說過:“告訴讀者太多是對讀者智商的侮辱。”這不僅是文筆簡潔的品位問題,更是駕馭細節到位的驚艷效果。
記得一次看八卦,某富翁說他不喜歡女子和他“談感覺”,因為感覺無法衡量,他寧可用金錢來“買”,買各種物質,因為這是確定的價格。
愛情,就像小說主人公弗雷德研究的原子,在那個年代無法觀測;就像他的家族信仰、靈魂是否存在也無法證實。
愛情,就像原子的隨機相遇。不同階層的弗雷德和黛西,本來遵循各自的軌跡運行,沒想到就像“上帝擲骰子”,遇上了,愛上了。
1912年的世界,沒法解釋的神秘相撞,就像“引力波”扭轉了每個事件的發展方向。“天使之門”,跨過去,一切將永遠改變。
▲ 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Penelope Fitzgerald, 1916-2000)。
不再信了
1912年,弗雷德?費爾利在圣安杰利卡斯學院做初級研究員。
圣安杰利卡斯學院是劍橋最小的學院,建于十五世紀,像個小堡壘。弗雷德參加理科學士學位考試,獲得一級優等,觀察實驗物理學的弗勞爾迪教授邀請他做助手。
劍橋很多大人物都給自己的手下勾畫出金碧輝煌的未來,弗勞爾迪與他們不一樣。他認為原子物理學根基不穩,但并沒有要求弗雷德同意他的看法,他沒有這樣。他顯然是個孤獨的人,但并沒有把自己的孤獨當回事。他有所欠缺,但欠缺的并不是自信,而是自我肯定,弗雷德喜歡的就是這一點。
弗雷德本人并不自負,而只有謙虛的人才能欣賞謙虛。
擔任物理研究員一年后,弗雷德覺得自己不再是基督徒了。父親是教區長,一家人都是虔誠的教徒,他打算當面和父親解釋清楚。
從那個夏天開始,他就不再是信徒,但他不相信上帝并非無緣無故。他認為沒有可信的證據表明基督教為真,而且未來也不可能有讓他信服的理由。
他和母親和兩個妹妹談婦女運動,支持婦女應該有投票權;他找父親談信仰,父親要求他不要再談論此事。他不停地提醒自己:事情描述得徹底,就是解釋得徹底。
▲ 1928年,所有18歲以上的英國公民才爭取到投票權,包括女性。
反方辯手
這晚,弗雷德收到耶穌學院斯基普的來信,邀請他參加晚上的辯論會并代表發言,辯題是“靈魂不存在,從未存在過,也不應存在”。
究其原因,他曾對斯基普伸出過援手,和錢有關,短期借貸。事情就是這樣,你一旦幫過這個人,你就有義務一直幫他。
弗雷德是無神論者,但在這場辯論卻作為反方辯手,不得不支持“靈魂是存在的”,他在辯論會上必須陳述自己不認同的“絕對胡說八道的觀點”。
“如果我們認同,而且我們必須認同,思維一次又一次地展示出了它獨立于肉體的存在,獨立于肉體機能的存在,那么肉體死亡之后,思維難道不可以再次憑借自己的力量獨立于肉體存在嗎?這難道不合理嗎?”
正方抓住了他的漏洞,問他:“是否認為靈魂等同于思維,又或是二者截然不同?”
你死我活的爭辯之后,大家都不想吃賽后點心了。弗雷德準備回家,他想起了黛西。
▲ 牛津大學辯論賽(網圖)。
神秘相撞
三周前,弗雷德黃昏時在格斯汀林路騎行,前面有個年輕女子也在騎行。弗雷德只記得被一輛莽撞的馬車撞倒了,隨即昏了過去。等他蘇醒過來,他看到了黛西。之后,弗雷德被送去醫院,黛西卻沒留下任何信息就離開了。
小說里有個鬼魂,說不定這個鬼魂就是罪魁禍首,讓黛西和弗雷德在黑暗的鄉村道路上神秘相撞。馬車撞了三個人,但第三個人就像虛擬粒子,一直沒有找到。
黛西出身卑微,生活貧困。父親不知所蹤,母親在啤酒廠工作,黛西從小就要照顧嬰兒掙錢。到了十五歲,她去做辦事員,在無名指戴上一只金戒指——這是她姨媽的遺物,她裝作自己是已婚人士。
她換了幾份工作,照顧生病后不能上班的母親,但母親還是因心臟病發離世了。她才十七歲,有人建議她去做護理工作。于是她申請做護士,參加護理培訓,黑修士醫院錄取了她。
護士長說話的時候,實習護士要站起來;手不能放在兜里;絕不能靠墻或是靠桌站;絕不能在走廊大笑、跑、說話。記住了,要稱呼醫生和醫學生“先生”,只有護士小姐學員可以稱呼他們“醫生”。
第二年,黛西為了幫助患者,被黑修士醫院認為泄露病人隱私而解雇。
她去劍橋鎮的塞奇私人醫院求職,一場“車禍”讓她與弗雷德相遇,弗雷德對她念念不忘。
沒有黛西,我沒法生活,弗雷德心想。這世上沒有上帝,沒有精神權威,沒有命中注定,沒有因果緣由——萬事萬物本無意義;如果有,就應該有緣分,就應該在已知的過去和未知的將來表現出來,就應該把黛西給我。
弗雷德到處找黛西。事實上,黛西的行蹤毫無神秘之處。
神秘是一種奢侈,她根本負擔不起。她再次回到劍橋,那是因為除了塞奇醫生,她實在是想不到還會有誰雇傭她。確切地說,她認識的人中,只有塞奇醫生有私人醫院。
黛西出身底層、母親逝世、孤苦伶仃、打工接連遭遇騷擾和解雇,堅強獨立卻幾乎走投無路;弗雷德在教區家庭長大,物理研究員是不錯的工作,他們身份相差懸殊。
第二次見面,弗雷德就真情實意地向黛西求婚了。
她長這么大,總覺得給予比索取更容易得多,因而處處讓自己陷于不利的境地。不忍看到別人窮困潦倒,錢也好,物品也好,想都不想,她就拿出來給人,但接受東西,她就像一頭半馴服的野獸,警惕性很高。
“弗雷德,我不會說我不考慮。”
▲ 十九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英國老照片。
門的意義
有人勸說黛西離開弗雷德,因為研究員這個職位要求未婚,學院不允許女性進入,院長和研究員都是獨身主義者。黛西直接向弗雷德求證,弗雷德說這是真的。
等他們結了婚,他就不能繼續現在的職業。另一方面,如果黛西不肯嫁給他,他也完全沒法繼續下去。
故事的后面,一場風波讓弗雷德動搖了,黛西也決定離開劍橋。她錯過了最后一班車,抄近路去火車站。然而在黑暗中她走錯了,無意中走進了圣安杰利卡斯學院。
她聽到了微弱的呼叫聲,院長暈厥了,她過去照顧,然后離開。
黛西在里面肯定有五分鐘,最多五分鐘。然而,因為這短暫的耽擱,結果就是,她碰上了慢慢走回圣安杰利卡斯學院的弗雷德?費爾利。
這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戛然而止,意猶未盡。
▲ 十九世紀的倫敦街頭。
再來說說《天使之門》是什么意思呢?
“安杰利卡斯”原文是“Angels”,也就是St Angelicas(圣安杰利卡斯)的簡寫。
院長暈厥被黛西救醒后說:“門!”也許他是叫黛西趕緊離開圣安杰利卡斯學院,畢竟學院不讓女子進入——這道“門”是學院封閉、窒息生活的象征,他們引以為豪,認為抵御了引誘。然而,黛西輕易就跨過了這道門,打破了只屬于男性的領地。
黛西撿起自己的包,離開這群驚愕的男人,沿原路走出去,帶上了高高的大門。其實比你想象容易得多,哐一聲,鐵門鎖緊緊關上了。
就像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即使獲得榮譽,也遭到很多貶低。
1977年,她的出版商理查德?加內特說她“只是個業余作家”,而她淡然回應:“我問我自己,你得寫多少本書,刪掉多少個分號,才能扔掉業余的身份呢?”
次年,她的作品《書店》進入布克獎名單之后,她問她的出版商科林?海克拉夫特,要是再寫一本,是不是個好主意。他開玩笑說,要是她接著寫小說,他希望不會怪到他頭上,無論如何,他手頭悲劇結尾的短篇小說已經夠多了。
英國廣播公司的常駐圖書負責人對她也不那么尊敬,電視臺的羅伯特?羅賓遜在做圖書節目時給她的時間極少,幾乎毫不掩飾他的觀點,認為她不應該得獎。
即便有些事不是她的錯,她也常自責;她的書銷路不佳,她甚至會感到愧對出版商。
▲ 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憑作品《離岸》獲1979年布克獎。
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的小說像生活本身一樣迷失、停頓、蹣跚,有人形容閱讀佩內洛普?菲茨杰拉德小說的體驗:就像乘坐一輛頂級汽車,結果卻在一英里左右發現“有人把方向盤扔到了窗外”。
小說就像城市,有些城市道路標記清晰;有些城市沒有清晰路線圖,你得自己找路。
她的小說以風格見長,優雅而沉靜,細膩而簡潔,她選擇這種頗有難度的寫法,是因為她始終相信,讀者與她自己“一樣聰明,一樣含蓄”。
她說過:“那些身懷勇氣卻生來要被打敗的人,強者的弱點,還有因誤解和錯失機會產生的悲劇,我盡力把它們當作喜劇,要不我們怎么能忍受呢?”
(本文文字原創。本文圖片來源于網絡,圖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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