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鏡南道的峭壁上,七十八歲的崔真姬正用鋼釬撬動巖縫。每塊鑿下的石頭都塞進背簍,由她十五歲的曾孫女背向山谷。三十年來,這個家族的女人們用碎花頭巾兜著巖石下山,硬是在45度陡坡上摳出七分水田。雨季來臨前夜,老人跪在新生田埂邊喃喃禱告:“求山神賜我們三年收成。”
大地的審判:山國的糧食絕境
朝鮮農民最懂山的重量。當鄰國的平原翻滾著金色麥浪,這里的耕地卻像摔碎的琉璃,散落在懸崖峭壁間。在金剛山區的“天梯田”里,農民耕作時需腰系繩索——稍有不慎便會墜入百米深谷。
“這土是帶刺的恩賜。”平壤農科院的李哲秀博士抓起一把紅土。強酸性土壤如同浸透毒汁的海綿,貪婪吞噬著作物的生機。數據顯示,朝鮮玉米畝產僅286公斤,不足中國一半。更殘酷的是老天的戲弄:七月暴雨沖毀梯田,八月驕陽烤裂大地。2023年旱災期間,黃海北道的裂縫能塞進孩童的拳頭。
走進平城農機廠,生銹的履帶堆成廢鐵山。“它們曾是農場的鋼鐵駿馬。”老技師金成煥撫摸蘇聯時代的收割機殘骸。能源封鎖導致農機報廢率達71%,化肥缺口突破45萬噸。在平安南道的田野,老牛拉著木犁翻開板結的紅土,身后農婦彎腰點種——現代農業在這里退回史前紀元。
石縫里的生存藝術
“看!我們的云上糧倉!”在妙香山海拔千米處,梯田如青玉腰帶纏繞山脊。上世紀九十年代“苦難行軍”時期,朝鮮發起“向懸崖要糧”運動。代價觸目驚心——森林覆蓋率暴跌21%,雨季泥石流吞沒整座村莊。災后幸存者含淚背起背簍,用血肉之軀重修田埂。
絕境催生驚世創造。在羅先特區的玻璃大棚內,西紅柿藤攀上廢棄鐵軌搭成的支架。“中國兄弟教的嫁接術。”技術員樸英姬輕觸平板,果蔬產量猛增5.3倍。農家庭院更藏著微型革命:每戶屋后的“巴掌田”里,絲瓜藤爬上報廢高射炮管,母雞在彈殼改成的窩中下蛋——這些產物抵三成口糧。
最精密的計算在煤油燈下。深夜的打谷場,生產組長在工分簿記錄:“金萬洙鑿石造田30分,崔明姬育旱稻苗15分。”當開荒工分抵三天農活,七旬老翁與青年爭搶鋼釬。秋收時這些數字化作糧袋里的玉米,維系著最原始的正義。
血脈糧道:跨越封鎖的生命線
2017年臺風“獅子山”撕裂東海岸后,鴨綠江鐵路橋響起汽笛長鳴。中國緊急調運的8.2萬噸大米如生命動脈搏動。清津港糧站前,主婦撫著印有漢字的米袋哽咽:“孩子們終于不用嚼樹皮了。”
中朝友誼深植黑土。在宅庵農場,周恩來與金日成共植的松樹已亭亭如蓋。中國捐贈的“東方紅”拖拉機仍在服役,儀表盤上朝鮮農工刻著漢字:“兄弟同耕”。農場委員長李鐘革說:“新米第一碗,永遠供在周總理像前。”
更隱秘的生命線在國境以北。2010年中朝達成“黑土計劃”,朝鮮獲準在黑龍江耕種22萬公頃沃野。春耕時節,跨境勞作的農民跪在油亮的黑土上,捧起泥土深深吸氣:“這才是養人的土啊!”這些異鄉稻谷能填平全國糧缺的溝壑。
鐵鋤與鋼槍的共舞
平壤街頭流傳新諺語:“軍裝染綠,飯碗方滿。”南浦軍墾農場里,士兵正將炮彈殼熔鑄成滴灌管。“過去保國土,現在保糧倉。”師長樸正雄的肩章殘留彈片劃痕。朝鮮130萬軍人中,已有45萬化身“穿軍裝的農民”,部隊糧食自給率達95%。
變革在計劃經濟的裂縫中抽芽。蔣泉農場的李貞淑掀開溫室棉簾,翡翠色的黃瓜掛滿藤架。“超產歸己!”她笑著展示地窖里堆成小山的菜筐。自實行“6.28方針”,這個平壤菜籃子年產蔬菜飆至2.5萬噸,農戶糧倉首次冒出尖頂。
真正的革命在恒溫箱中孕育。平壤作物研究所里,“金正恩17號”耐旱稻種正破殼萌發。窗外試驗田中,沉甸甸的稻穗低垂致敬——這是《國家農業振興戰略》的結晶:誓將糧食自給率從76%提升至92%。
永不沉沒的糧舟
元山港的月夜,老漁民金永吉修補著千瘡百孔的漁網。星光灑在船身的彈孔上——那是封鎖歲月的勛章。“爺爺,海里也有山嗎?”小孫女數著網中銀魚問。“山不可怕,怕的是不再揚帆的心。”老人將活蹦的鯖魚塞進孩子衣兜。
聯合國糧農組織的風險圖上,朝鮮仍是刺目的紅。但當平壤超市擺出中國大豆油,當軍墾農場的滴灌網爬向千米梯田,希望的嫩芽已頂開巖縫。
那些背負巨石的佝僂身軀,恰似被風雨壓彎卻永不折斷的稻穗。人均一畝耕地的生存奇跡背后,是一個民族用血汗刻寫的誓言:縱使群山賜我以絕境,我必還世界以糧倉。晨霧繚繞的峭壁上,新墾的田壟里,鵝黃的秧苗正倔強地刺破紅巖,迎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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