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絕.留云亭 其四
暮色徐收萬岫遙,歸云入壑月生潮。
憑君莫話留云易,且聽空林竹露凋。
"暮色徐收萬岫遙,歸云入壑月生潮。"開篇兩句便勾勒出一幅宏闊而靜謐的山水畫卷。暮色緩緩收起它輕柔的帷幕,遠處群山連綿起伏,在漸暗的天光中顯得愈發遙遠。歸云如游子般緩緩沒入山谷,而此時新月升起,銀輝灑落,仿佛在空谷中激起無聲的潮汐。詩人以"月"喻"潮",將視覺轉化為聽覺,創造出一種通感的美學體驗——我們似乎能聽見月光在山谷間流淌的聲音。
轉句"憑君莫話留云易"突然轉折,詩人以勸誡的口吻對讀者說:請不要輕易談論"留住云彩"這件事。這簡單的五個字蘊含著深刻的悖論——云本是飄忽不定、難以捕捉的自然現象,為何要討論"留住"它?這背后隱藏著人類永恒的困境:我們總是渴望留住美好卻注定流逝的事物,無論是青春、愛情還是轉瞬即逝的靈感。
結句"且聽空林竹露凋"以極其克制的筆觸給出了答案。與其徒勞地談論留住云彩,不如靜聽空寂竹林中露珠滴落的聲響。"凋"字用得極妙,既指露珠的消逝過程,也暗含生命凋零的隱喻。詩人在此完成了一次哲學上的升華:真正的智慧不在于對抗自然的流逝,而在于以審美的態度聆聽這種流逝本身。
整首詩構建了一個精妙的辯證結構:前兩句寫"云"的動態美,后兩句轉向"露"的靜態美;前兩句展現空間的遼闊,后兩句聚焦聲音的細微。這種由外而內、由動至靜的轉換,恰似禪宗"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三重境界。
在當代社會追逐效率與永恒的語境下,這首小詩猶如一劑清涼散。它提醒我們:或許真正的留駐不在于占有,而在于以詩意的心靈感受每一刻的獨特韻味——就像那空林中的竹露,雖終將凋落,卻在墜落的過程中奏響了生命最純粹的樂章。
七絕.留云亭 其五
驟雨初收萬笏青,亂云奔壑似逃名。
危亭忽作騎鯨客,吞吐乾坤一芥輕。
"驟雨初收萬笏青"開篇即以震撼的視覺意象攫住讀者。暴雨洗禮后的群山如千萬支玉笏直插云霄,在初晴的天光中泛著濕潤的青碧。"萬笏"的比喻將靜態的山峰轉化為動態的朝拜場景,暗示著自然偉力面前人類的敬畏之心。這突如其來的雨后澄明,為全詩奠定了壯闊而超逸的基調。
次句"亂云奔壑似逃名"筆鋒陡轉,將鏡頭對準天空。暴雨后的云團如脫韁野馬奔涌向山谷,一個"逃"字賦予云霞以人格化的精神追求——它們似乎在逃離世俗的名利枷鎖。詩人在此巧妙運用擬人手法,使自然現象升華為哲學隱喻:云之"逃名"恰似文人雅士對功名利祿的超脫姿態。這種解讀在宋代山水畫"逸筆草草"的美學傳統中能找到精神共鳴。
轉句"危亭忽作騎鯨客"迎來全詩最富想象力的飛躍。"危亭"既是實景又是象征——高聳的亭臺既是觀景之所,也是精神攀升的階梯。詩人突然化身"騎鯨客",這一典故源自李白"海上騎鯨"的傳說,將凡俗之身瞬間提升至神話維度。"忽作"二字凸顯了這種超越的突發性與戲劇性,仿佛在剎那間完成了從塵世到仙境的靈魂躍遷。
結句"吞吐乾坤一芥輕"將狂想推向極致。騎鯨客在云海間自由呼吸,竟有吞吐天地之偉力,而這種宏大敘事最終收束于"一芥輕"的微妙感悟。"一芥"典出《莊子·逍遙游》"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將浩瀚宇宙與微小個體并置,在強烈的對比中達成對"大小""輕重"二元對立的消解。這種齊物論思想,正是中國文人追求的精神自由境界。
全詩完成了一次從具象到抽象、從現實到超驗的精神攀登。四句詩如同四個漸次升高的音階,最終在"吞吐乾坤"的華彩樂章中達到高潮,又在"一芥輕"的余韻里歸于平靜。這種結構暗合禪宗"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的三重境界,展現了宋代文人"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的審美理想——他們無需真正隱居山林,只需一方危亭、幾片浮云,便能在想象中完成對世俗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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