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近幾年來最低迷的一季高級定制周。
首先是由Alessandro Michele掌舵的Valentino改為只在每年春季發布一次,之后Dior前女裝創意總監Maria Grazia Chiuri在五月的早春秀上一并發布了高訂系列,而正在處于新老交接和人事動蕩中的Fendi和Givenchy都選擇暫停高定系列,這些老牌時裝屋的缺席都讓這一季的四天日程顯得差那么一口氣。
與此同時,巴黎正在舉辦兩場有關高定大師的回顧展,也讓高定周的氛圍變得更消沉了一些,一方面,巴黎小皇宮正在展出的紀念“高定之父” Charles Frederick Worth的回顧展“Worth, Inventing Haute Couture”,帶人們回到高級定制最初創立準則的時代,從他第一次把繡有名字的標簽固定在禮服里,到重新改良古典裙撐和裙擺的結構,你會真實地感受到高定之于社會變化所做出的改變和積極影響,甚至是樹立了持續至今的工藝和創作標準。
另一方面,在裝飾藝術博物館上演的Paul Poiret: Fashion is a Feast大展,則不免讓人惋惜這位從Worth沙龍中自立門戶的設計師,是如何受到時代的寵愛,又迅速被20世紀上半葉快速變化的世界局勢所拋棄的。
而無論是Worth、Poiret,還是處在任何一個時期的高定設計師,都必須要明白一個道理,金字塔尖永遠只屬于少數人,如果不能跟隨時代而持續創新,就隨時有可能被淘汰,而這種淘汰甚至不會給你任何提醒和告別的機會,就像Alexandre Vauthier去年在瀕臨破產的前夕,還依然沉醉在紅毯和聚光燈制造的假象和泡沫之中,直到風暴迎面襲來時,他仍在困惑,為什么名人借衣的郵件這么多,自己的生意卻越來越差。
華麗與否、珠片數量,乃至工藝耗時,在今時今日都不能算是判斷高定好壞的最重要標準——創新才是。還是那句話,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品牌,自然要承擔引領行業未來的責任和義務,而非迎合流量時代狂歡的附庸。
當然,回到本季的高定秀場,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多家時裝屋帶來了自己的誠意之作,Demna完成了在Balenciaga的完美謝幕,Glenn Martens的首秀迎來一片叫好,Iris van Herpen呈現了她最新的生態高定……在當下的艱難時刻,值得收獲更多掌聲和歡呼。
“這場秀讓我們重新愛上時尚。”Carine Roitfeld這一句話足以概括Glenn Martens在Maison Margiela首秀的精彩程度。在大秀籌備期,Martens就告訴VOGUE,“這場秀會很熱鬧”。果不其然,他把嘉賓們重新帶回了位于巴黎19區的104藝術中心,也正是在這里,Martin Margiela舉辦了他時尚生涯中的最后一場秀。
Martens需要承接的當然不只是Margiela本人留下的遺產,還有去年離任的John Galliano。想要在這兩個名字后面展示自己的能量和本領,實在是難以想象的挑戰。但好在此前為Jean Paul Gaultier擔任客座高定設計師時,他已經半只腳踏入了這個世界,也明確了自己真正在Maison Margiela要做的是什么,“我們不會做一件7.5萬美元、全手工刺繡或諸如此類的連衣裙,因為那不合適。但我們會找到一種不同的奢華形式。” Martens超乎想象地篤定,早在正式任命前,他已經完成這個系列的創作,上任的第一天就是帶著全部的設計稿、細節標注和情緒版一起報到的。而這也順理成章地解釋了這場秀為何能夠如此完整、豐富和精彩。
幾乎與傳統高定的精致與華麗背道而馳,在鋪滿層層剝落的古董壁紙和紙漿包裹下的秀場,彌漫著一種中世紀的氛圍,你幾乎分不清是秀場設計師刻意為之,還是地下室的潮濕和年久失修造成了這種效果。而當穿著透明塑料打造的透視緊身衣、束腰長裙和面罩的模特走進我們視野時,某種時空的幻覺撲面而來,她像是Martin Margiela本人隨手用塑料袋和糖紙揉捏出的服裝模型,被等比例放大而來的感覺。
隨著內襯物的變化,系列開始朝著中世紀的哥特氛圍延伸,晦暗的褶皺長袍從頭頸處開了個口子,內里和面罩上布滿了水鉆,像是尋寶者無意間發現的水晶礦洞。加入金屬絲編織而成的公爵緞,塑造出氣勢磅礴的雕塑體積感。
正當所有人覺得造型會朝著更加宏大而明快的角度發展時,Martens卻在服裝上做出了類似于把古董墻紙揭下來的“包漿”質感,而其中蘊含了大量復雜的工藝。比如同時運用面料印花和壓花工藝轉印了手繪的復古花卉壁紙;同樣的花卉元素被分別印刷和剪裁出立體效果進行疊加;運用錯視技法手繪完成服裝,呈現Gustave Moreau式的繪畫筆觸,以及將大理石雕塑中采用的濕褶技法轉化為朦朧的透視薄紗,讓科幻電影中的末世感撲面而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Martens也延續了Margiela本人采用回收面料升級再造的傳統,從廢棄的復古皮夾克、時裝珠寶、紙張,甚至是金屬盒在壓縮重塑后成了模特的面具。曾經,Margiela因為模特肖像成本和匿名性的原因不得不讓他們戴上面罩,而如今的Martens則將這件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變成了一項重要的看點。
毫無疑問,Martens的首秀在業內得到了一致的好評,他并沒有因為兩位前任的光環過于耀眼而微縮,反而選擇了勇敢突破,這在當下的時裝世界中需要莫大的勇氣。如OTB創始人所言,“我需要給Margiela一個新時代。Martin和John的合作讓這個品牌煥然一新。如今,我們要把它帶入現代世界。”的確,新的時代真的來了,而且是屬于Glenn Martens的時代。
這或許是Daniel Roseberry最為克制務實的一季,但也由此打開了通往超現實想象的另一種可能。他會在創作的時候捫心自問:“如果摒棄色彩與現代元素,執著地回望過去,我是否能創作出仿佛誕生于未來的系列?”
所以,我們看到了一個幾乎剝離色彩同時巧妙隱匿了工藝細節的系列。源于他對于歷史和未來關系的辯證思考,“我構想了一個沒有屏幕、沒有人工智能、沒有科技的世界——一個舊世界,沒錯,但也是一個‘后未來’的世界。或許兩者本是一體。如果說上一季是將巴洛克風格現代化,那么這一季則是反轉歷史的檔案,使其呈現未來感。”
具體說來,Roseberry定位到的是Schiaparelli暫時離開巴黎之前的30年代,他翻閱了大量Man Ray、Helmut Newton與Horst P. Horst在當年為她拍攝的影像資料,借助圖像的力量為高定時裝賦形。因此你便不會對秀場中出現的馬鞍感到奇怪,這本就是Newton視覺語言的一部分,而開場的那件金色刺繡夾克,也會讓人自然聯想到Horst在1937年為她拍攝的肖像照。
當然,秀后引發最多討論的無疑是那顆跳動著的紅色水鉆愛心,靈感來自Salvador Dali在1953年創作的藝術裝置。而正如Roseberry選擇將其戴在模特背部,他對這場秀中采用的大量超現實細節選擇了引而不發,就像是無數顆眼球裝置疊加而成的抹胸連衣裙,亦或是名為“波浪紋”的薄紗禮服,近看之下是在蓬松的白絲蟬翼紗上排滿了貝殼形立體刺繡。
再一次地,Roseberry向Schiaparelli那款著名的“阿波羅”披風致敬。只不過這次換掉了金色的刺繡和縫線,采用倒穿的方式,讓珠片和刺繡完整呈現在透視硬紗之上,不同色調的黑、槍鐵灰與緞面銀,幾乎還原了黑白膠片的質感。而閉場模特所佩戴的作品同樣源自這件披風的立體詮釋,三層金屬星狀碎片組成了一件巨大的鉆石珠寶,如星宿般散射開來,驚艷之余又不同于以往極盡張揚的奢華觀感。
Roseberry在創作這一系列時,無疑將自己置于了一個更為低調和謙卑的姿態中,他從歷史中抽取的那段“優雅的巔峰時刻”,同時也是“現代戰爭時代的開端”,在兩種看似矛盾的因素的相互拉扯之下,Roseberry的思路反而獲得了精妙的平衡,“那個時代有一種既令人悲傷又令人振奮的東西。”而他恰恰抓住了這一點,讓高定不再沉溺于奇觀的狂歡。
Iris van Herpen帶著她的新實驗回來了。從兩年前開始,van Herpen把發布頻率調整到了一年一次。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畢竟與科技有關的實驗總是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攻克技術上的困難,遠不是亮片和刺繡可以加班加點趕制出來的。而這次van Herpen的合作伙伴,是來自生物領域的Chris Bellamy,兩人一同開發了一件由1.25億紡錘梨甲藻打造的“活體連衣裙”。
簡單來說,這是一種每只長度可達1毫米的生物,當受到干擾或攪動時,它可以發出藍色熒光。Bellamy與van Herpen團隊首先在海水浴池中培育了數月,之后將其倒入時裝的模具中,使之封存在特殊的營養凝膠中,同時要保證它的透氣和呼吸,最后才呈現出在秀場中熒熒閃爍的效果。但實際上,秀場當天的效果并沒有早前曝光時理想,它本應該更為明亮和通透,而這也是實驗的困難之處,這種藻類需要在嚴格的濕度、溫度和晝夜節律之下才能長久生存,但van Herpen首次讓時裝成為一種活體生物的承載物,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這個系列是與自然本身的合作。在這個生物多樣性喪失的時代,生物設計邀請我們重新思考我們‘使用’材料的方式,設想一個所有人類設計不僅受到自然的啟發,而且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未來,”van Herpen這樣解釋道。“我想這就是我從事高級定制的原因,發展工藝語言,并在我們生活的時代找到它賴以生存的新形式。”秀后,這件作品的保存方式也是一大特色,它可以給放歸自然,也可以置于恒溫恒濕的“培養皿”中,但至于它到底能存活多久,藻類消亡后的狀態,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除此之外,van Herpen此次的造型中還運用到了由日本生物科技公司Spiber生產的發酵植物纖維Brewed Protein,更多時候它被稱之為“空氣面料”,每平方米僅有5克重量。模特們身穿著擁有夸張結構的裝置,將這些面料“懸掛”在身上,在氣流的作用下呈現出戲劇化的張力。但問題也隨之而來,這些薄紗在不加塑型的條件下顯得格外難以控制,亦或是在疏松的結構中,看起來像是攝影用的反光燈罩。
實際上,對于像Iris van Herpen這般先鋒和實驗性的品牌,大可以選擇更加適合呈現技術和科技含量的發布形式,傳統的時裝秀從某種程度上消解了那些本該被關注,甚至深入討論的話題點;而另一個問題是,在十余年的生態創作中,van Herpen已然形成了一種固定的風格,任何新的嘗試都被看似順理成章地嵌套進這一范式之中,但對于觀眾而言,這種長期以來的審美疲勞,可能會讓人忽視她在實驗中的努力和突破性。反而,如果她能和當今的高定周模式“離遠一點”,或許可以發揮出更大的能量和威力。
你是否被這個“死去的回憶”重新攻擊到了?別擔心,Viktor Horsting和Rolf Snoeren并不是要和游戲聯名,而是他們的玩法實在是讓人聯想到游戲中那些在彈弓上被拉滿的、氣鼓鼓的小鳥形象。實際上,他們的切入點是“羽毛”。
在Horsting和Snoeren多年來的戲劇化高定作品中,羽毛其實是極少出現的,可但凡出現,他們就想玩點不一樣的。衣服上的羽毛都是他們在工作室用彩色歐根紗和其他填充材料制成的,只有Stephen Jones參與創作的那些高聳入云的帽飾采用了真實的羽毛。
他們也不想像傳統高定那樣做出什么“仙氣飄飄”的作品,反而是將羽毛填充進黑色薄紗和漆皮中,成為塑造蓬松結構的一部分,更有意思的是,全場的30套造型,其實是一一對照、成對的15組作品。氣鼓鼓的羽毛狀,與去掉羽毛的“泄了氣”的效果相互對照,既挑戰了工藝的難度,又奉上了絕對詼諧的感官體驗。
這就是Viktor & Rolf的妙處所在,你可能會因為緊張的趕秀日程忽視它,但無論什么時候回過頭來看,它依然都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用“小聰明”鼓搗出些厲害的名堂。
不要被設計師的名字騙了,Rahul Mishra可不是走經典掛的中東派高定設計師。他來自印度德里,也是首位受邀在巴黎高級定制時裝周展示的印度設計師。從某種程度上說,他肩負著扭轉印度作為“刺繡勞動力”國家的固有印象,所以他的作品中經常融合了印度的傳說、宗教和神話,每季的設計都像是在變戲法。
這一季,他以一句印度流傳已久的蘇菲主義詩句為靈感,通過高定來展現愛情的七個階段:吸引、迷戀、臣服、崇敬、忠誠、癡迷、死亡和重生。但即使你對那些宗教典故不甚了解,也不妨礙去欣賞他在廓形和工藝上的嘗試。
金線環繞的心形盔甲,如同把身體包裹在金色圣光中,而與之相似的工藝技法,之后又變化成翅膀、蓮花綻放的花蕾,以及壁畫中蔓延出的花朵幻境,隨著結構的不斷延展,Mishra呈現的作品也越發大膽抽象,比如從身體上抽出枝干的玫瑰花,以及反重力的“貝殼”造型紗籠,都刷新了我們對高定美感的新體驗。
當然,全場的高潮還要屬那幾件讓Gustav Klimt的畫作《吻》活起來的禮服造型,證明了他骨子里的抽象和野心是完全可控的,而這也是讓他區別于傳統高定設計師和實驗派創意人之間的最大不同,他值得收獲更多關注。
四季下來,Robert Wun已然建立起他的“恐怖深淵”美學,而且不想停下來,“現在我只做我想做的事,而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對年輕的高定設計師來說,立足于自我的根基并發展出一定的系統性美學非常重要,這也是Robert Wun得以快速出圈打響名號的秘訣。只要那些類似于血印和血滴飛濺的元素出現,人們最先想到的總會是他。Wun很聰明,這季的開場作品就是一套帶有血手印的刺繡禮服和斗篷,立刻把觀眾的思緒帶入屬于Robert Wun的時間。
緊隨其后登場的作品無一不是他的拿手好戲,從修身的長禮服廓形,到各種鋒利輪廓的禮帽,以及融入百褶、條紋和皮革元素的塑身連衣裙,延續了他的穩定發揮。而往季偶有出現、起到點綴的手臂和幻肢模型,在本季成為了調動恐怖氛圍的關鍵,它像模特的影子一般出現在人眼的各種“盲區”之中,從而帶來一種莫測的不祥和荒誕感,Wun把這種不安控制在了某種合理的尺度中,既不會讓人過分緊張,又留出了可以供每個人延展的故事性。
如果說哪里可以做得更好的話,這些帶有恐怖氛圍感的裝置運用最好再慎重些,雖然它調動起了人們的感官體驗,但也在不自覺地限制了品牌關于恐怖主題的更多探索,就像閉場新娘裝頭頂的裝置那樣,緊緊按住模特的臉,分散了人們對服裝的注意力。回想一下,Robert Wun最初打動我們的,其實正是那些縫合在一針一線里的戲劇張力,對嗎?
撰文:善來
編輯:Yijie
設計: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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