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項羽,曾讓山河震顫的西楚霸王,如今只剩一縷孤魂游蕩在烏江之畔。
兩千年來,我看著江水奔流不息,聽著漁夫們傳唱我的故事,卻無人真正懂得這個曾叱咤風云的靈魂。
那天,烏江的水拍打著礁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戰袍。身后是黑壓壓的漢兵,眼前是滾滾東去的江水。
烏騅馬在我身側不安地刨著蹄子,鼻孔里噴出的白氣混著血腥氣,在寒風里凝成白霧。
我握著劍的手有些發沉,這柄跟隨我多年的霸王劍,飲過太多人的血,今日,怕是要飲我自己的了。
對岸就是江東,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江風吹過,似乎能帶來故鄉的稻花香,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就讓我這孤魂在這烏江邊上,最后一次想想我項羽的一生——那些快意恩仇的輝煌,那些無法挽回的錯。后人說的,終究隔著層紗,不如我自己說得真切。
我記事兒時起,項家已不是當年的楚國將門了。阿爺項燕戰死后,家道中落,叔父項梁帶著我在吳中避禍。
可項氏的骨血里,總藏著些不甘。八歲那年,叔父項梁教我習字,不過數日便擲筆:“書足以記名姓而已!”
轉而求習劍術,記得第一次握劍,是叔父項梁把那柄家傳的青銅劍塞到我手里。劍沉得很,我才八歲,握不住,只能拖著在地上劃,劃出一路火星子。
叔父罵我:“豎子,劍者,兇器也,當鎮之以心,非徒恃力!”我那時不懂,只覺得力氣大了,自然能握住。
練了月余又生厭煩。叔父怒問:“豎子欲何為?”
我昂然答:“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叔父氣得用拐杖敲我的背,可我看見他轉身時,嘴角是翹著的——他知道,我身上流的是項家的血,那股子狂傲,是藏不住的。
于是授我兵法,我大喜過望,然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那時年少輕狂,只道天下事不過掌中翻覆。
我還記得十五歲在吳中街市,見始皇帝的儀仗經過,車馬如龍,旌旗蔽日。旁人都嚇得跪地磕頭,我卻站在人群里,望著那鑾駕脫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
叔父嚇得趕緊捂住我的嘴,可我看見他眼里藏著的光——那是和我一樣的野心。
我心里的火苗,被那鑾駕的金光點燃了。那時候我就想,憑什么他能坐在那龍椅上?我項羽力氣能扛鼎,勇氣蓋過三軍,未必不如他。
那時的我,身長八尺有余,力能扛鼎,單手就能舉起會稽郡府門前的青銅獅。吳中的子弟都怕我,可更服我。
有次郡里的亭長故意刁難,說要比試劍法,我只用了三招就繳了他的械,卻沒傷他分毫,那天起,吳中少年都愿跟我學劍法兵法,他們說我揮劍時帶起的風,都比別人猛三分。
秦二世元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天下響應。
會稽郡守殷通想拉攏項家,卻又想把我們當棋子。那日他在府中設下宴席,假意說要讓我和叔父領兵,眼里卻藏著算計。
叔父使了個眼色,我便知該怎么做。殷通剛轉身要喊護衛,我已拔劍出鞘,那劍快得像一道閃電,他的頭顱滾落在地時,眼睛還圓睜著。
滿堂衛兵嘩變,我提著殷通的頭,踩著血污沖上去,一口氣砍翻了幾十人,剩下的全嚇癱了。
叔父站在廊下撫須而笑,我甩了甩劍上的血,忽然明白:這天下,本就是靠刀子搶來的。
叔父項梁立了楚懷王的孫子做新楚王,可誰都知道這只是個幌子。
我們渡過淮河,英布、蒲將軍這些草莽英雄都來投奔,我身邊很快就聚集了八千江東子弟。我也初嘗到權力的滋味。
渡江向西時,八千江東子弟跟在我身后,船頭的“項”字旗被江風扯得獵獵作響。
他們多是吳中子弟,有的是我小時候摸魚的伙伴,有的是集市上賣肉的屠戶。
我站在船頭對他們喊:“秦賊殺我父兄,焚我宗廟,此仇不共戴天!今日隨我西去,他日功成,我項羽必與諸君共分天下!”
他們舉著刀槍呼應,聲震江心。那時的我,以為諾言只要說出口,就一定能做到。
這些小伙子個個精壯,提著鋤頭扁擔就敢跟秦軍拼命,每次沖鋒我都沖在最前面,秦軍的甲胄在我面前就像紙糊的一樣。
定陶之戰前,我勸叔父小心章邯那老賊,叔父卻笑著拍我的背說:“羽兒,你打仗是勇猛,可還得學些謀略?!?/p>
結果呢?章邯連夜劫營,叔父戰死沙場。
我趕到定陶時,只看到一片燒焦的營帳和叔父冰冷的尸體。
那天我抱著叔父的尸體,一夜沒合眼,眼淚把胸前的衣襟都濕透了。
從那天起,我就發誓,一定要讓秦軍血債血償。
真正讓天下人記住"項羽"這兩個字的,是巨鹿之戰。
那時候趙王歇被秦軍圍在巨鹿,各路諸侯的援軍來了十幾路,卻都在城外扎營觀望,沒人敢跟章邯、王離的四十萬秦軍硬碰硬。
楚懷王讓宋義做上將軍,我做次將,去救被秦軍圍困的趙國。
我率楚軍趕到時,只見城外秦軍壁壘連綿數十里,旌旗如林,鼓角聲能傳到百里之外。宋義那廝居然想等秦趙兩敗俱傷,自己坐收漁利。
我派人去跟宋義說要進兵,他居然說要等秦軍疲憊了再打,還嘲笑我不懂兵法。
我記得那天早上,我闖進他的帥帳,他還在喝著酒看歌舞。
我問他:"士兵們凍得連棉衣都沒有,你卻在這里享樂,這就是你所謂的兵法?"他罵我放肆,說要按軍法處置我。
我沒跟他廢話,一刀就結果了他。提著他的頭走出帳外,對著那些凍得瑟瑟發抖的士兵說:“宋義通秦謀反,我已奉懷王令斬之!”
將士們山呼萬歲,我知道,他們服的不是懷王的令,是我項羽的刀。
渡河那日,我叫人砸了所有的船,燒了營帳,把鍋里的飯都倒了,每個士兵只帶三天干糧。我站在河岸上對他們喊:“此去不勝,則死無葬身之地!想活的,跟我殺進秦營!”
楚軍嗷嗷叫著沖過河,我一馬當先,烏騅馬踏碎了秦軍的營門,霸王槍挑翻了第一個秦將。
那一戰,天昏地暗,我殺得紅了眼,看見秦兵就殺,看見營壘就燒,秦軍的尸體堆得比城墻還高,漳水都被染紅了。
我殺得興起,干脆扔掉槍,拔出腰間的劍,劈砍起來更順手。
秦軍的陣腳被我沖亂了,那些平日里耀武揚威的秦兵,見了我就像見了閻王,轉身就跑。
那些諸侯軍就在山上看著,他們看見我帶著楚軍像瘋了一樣往前沖,一個人倒下了,后面的人踩著他的尸體繼續上,沒人后退一步。
殺聲震天動地!整整九次沖鋒陷陣!硬生生擊潰了不可一世的秦軍主力!
后來諸侯們來見我,一個個跪著爬進轅門,連頭都不敢抬。
我坐在帳中,看著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忽然覺得叔父說得沒錯——力能扛鼎,勇冠三軍,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模樣。
章邯率二十萬秦軍來降時,跪在我面前,額頭貼著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心里其實挺看不起他的。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還有什么臉面活著?
可我轉念一想,這二十萬秦兵要是殺了,天下人該說我殘暴。
可帶著他們一起走,又怕他們中途反水。思來想去,我還是讓人在新安城南把他們全都坑殺了。
那晚的月光特別亮,照亮了秦軍士兵驚恐的臉,也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尸體。
我站在山坡上,喝了一大碗酒,心里卻有點空落落的。那時候的我,以為只要有足夠的勇力,就能平定天下。
我殺二十萬投降的秦兵,有人說我殘忍,可他們忘了,這些秦兵當年坑殺趙卒的時候,何曾有過憐憫?
我項羽做事,從來只問對錯,不問人情——秦滅六國,血債累累,我殺他們,是替天下人報仇。卻不知二十萬冤魂,早已在我腳下埋下了禍根。
咸陽城破時,劉邦那個市井之徒竟先我一步入關。按照懷王之約,"先入關者王之",這個無賴竟想竊取我的勝利果實!
我騎著烏騅馬,慢悠悠地走在咸陽街道上。老百姓都嚇得關緊了門窗,只有幾個膽大的從門縫里偷看。
秦宮里面富麗堂皇,金銀珠寶堆成了山,后宮的美人個個都像畫里走出來的。
秦王子嬰穿著白衣,牽著羊來投降。有人勸我留他一條命,說可以收買人心。
我冷笑一聲,一劍砍了他——當年秦滅楚的時候,可曾留過楚懷王的命?
我燒了阿房宮,那連綿三百里的宮殿,燒了三個月都沒燒完,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有人罵我殘暴,可他們忘了,這宮殿里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是從六國百姓手里搶來的。
我燒了它,是告訴天下人:暴秦已滅,舊時代該結束了。
范增先生跟我說,劉邦這人氣度不凡,在山東的時候貪財好色,進了咸陽居然秋毫無犯,這是有大圖謀,必須盡早除掉。
我本來都安排好了,第二天就出兵。
可項伯那糊涂蟲,居然連夜跑去給張良報信,還被劉邦騙去結了親家。
第二天劉邦帶著百十來個人來謝罪,跪在帳外,一口一個"臣不敢忘將軍恩德"。我雖然生氣,可也覺得有點道理。
劉邦畢竟是個亭長出身,跟我沒法比,就算他想稱王,又能翻起什么浪?
鴻門宴上,劉邦那小子裝得像條狗一樣,一口一個“將軍”,把我捧得暈乎乎的。
范增先生在旁邊好幾次舉玉佩示意我動手,我假裝沒看見。他又讓項莊舞劍,想趁機殺了劉邦,偏偏項伯又跳出來護著。
可我總覺得沒必要。要是在宴會上殺了他,天下人會說我項羽欺負弱小,不夠光明磊落。
我項羽打仗,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地打,靠陰謀詭計殺人,那是小人做的事。
我項羽要殺他,隨時都能殺,何必在宴會上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傳出去,天下人會說我容不下一個功臣。
我看著他那副恭順的樣子,心里的火突然就消了一半。
他還說他進咸陽是為了替我看守,還把秦宮的珍寶都封好了,等著我來處置。
這話我愛聽——天下本就是我項羽打下來的,劉邦不過是個撿便宜的,他能認清自己的位置,也就罷了。
劉邦借口上廁所溜走的時候,范增氣得把玉玦摔在地上,指著我的鼻子罵:“豎子不足與謀!將來奪你天下的,一定是劉邦!”
我當時沒理他,心里卻有點不耐煩。范增雖然是個謀士,可他不懂我。我要的不是一個偷偷摸摸的天下,而是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劉邦就算現在跑了,但我項羽要殺他,隨時都能殺,何必在宴會上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傳出去,天下人會說我容不下一個功臣。
亞父范增憤然折斷玉玦離席的身影,至今刺痛我心!
后來劉邦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席卷三秦,如燎原之火,終成我心腹大患!鴻門宴上那一念之仁,是我此生最大的戰略錯誤!
裂土分封,我自號西楚霸王,定都彭城。我把天下分成十八個諸侯國,天下權柄操于我手。
那一刻,志得意滿。有人勸我定都關中,四塞之地,表里山河,易守難攻。我卻執意東歸彭城。(語氣帶著一絲悔意)我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這淺薄的虛榮心?。£P中乃天下之樞,秦人根基深厚,棄之不顧,將形勝之地拱手讓于潛在的敵人,實乃短視!
更致命的是分封不均。我本欲效法周公分封以安天下,卻因私心與權謀失當,親手埋下了遍地烽煙的種子!
我封劉邦為漢王,讓他去偏遠的巴蜀,又封了章邯、司馬欣、董翳三個降將在關中看著他。
我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卻沒想到,那三個秦將在關中早已失了民心,根本擋不住劉邦。
而田榮、陳馀、彭越等實力派因未得滿意封賞而心懷怨懟,最終成為劉邦合縱連橫、反攻倒算的棋子。
我還做了一件蠢事,就是殺了義帝楚懷王。其實我本來沒想殺他,只是嫌他礙眼,把他遷到長沙去。
可他一路上還擺著天子的架子,跟我作對。我手下的人勸我干脆除掉他,我一時動了怒,就讓英布在江心把他殺了。
這件事確實做得不地道,給了劉邦討伐我的借口。他打著"為義帝報仇"的旗號,聯合了五個諸侯國的兵馬,居然敢來攻彭城。
那時候我正在齊地平叛,聽到消息的時候,氣得把案幾都掀了。
劉邦這小人,真是給臉不要臉!我率三萬精銳騎兵回師,從魯地出發,一天一夜奔襲三百里,凌晨時分就殺到了彭城。
劉邦的五十萬大軍還在城里喝酒作樂,根本沒料到我來得這么快。
我帶著騎兵從西門殺進去,馬蹄踏碎了他們的營帳,長槍挑飛了他們的旗幟。
那一天,睢水里漂滿了尸體,水都被堵住了,劉邦帶著幾十個人倉皇逃跑,連他的父親和老婆呂雉都被我俘虜了。
我在亂軍之中看到劉邦的馬車,拼命追趕,眼看就要追上了,劉邦那狠心的家伙,居然把自己的親生兒女推下車,只為了讓馬車跑得快點。
我追了他三天三夜,眼看就要追上,偏偏一陣大風從西北刮來,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居然讓他趁機跑了。
那時候我就該知道,有些事,或許真的是天意。
再加上我雖然恨劉邦,可看到那兩個嚇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心里終究還是有點不忍
而且在我的內心中總覺得,跟劉邦這樣的人計較掉我的身價。
我把他的老爹和老婆關在軍營里,也沒虧待他們,就是想讓劉邦知道,我項羽雖然打仗勇猛,可也是講道理的。
和劉邦的戰爭一打就是四年,這四年里,我打贏了無數場仗,卻好像離天下越來越遠。
我記得滎陽對峙的時候,劉邦被我圍在城里,糧草都斷了,他居然讓紀信扮成他的樣子詐降。
我氣得燒了紀信,卻還是讓劉邦從西門跑了。后來他派酈食其來勸我劃鴻溝為界,我信了他,把呂雉和劉太公放了回去,可轉頭他就撕毀盟約,帶著韓信、彭越、英布來圍攻我。
這就是劉邦的本事——他可以不要臉,可以不講信用,可以用任何手段達到目的。
而我項羽,卻總是被那些所謂的"規矩"捆著手腳。
我俘虜了劉太公,想煮了他逼劉邦投降,劉邦居然說"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
我氣得差點把鍋都砸了,可終究還是沒下得了手——我能殺敵人,卻不能殺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這不是懦弱,是底線。
更讓我心寒的是身邊人的背叛。要知道我項籍一生,信重的唯有項氏宗親與寥寥幾位故舊。
英布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封他為九江王,可劉邦一拉攏,他就反了。
季布、鐘離眜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卻被劉邦用重金懸賞,逼得四處躲藏。
亞父范增,智謀深遠,是我最重要的謀主。
可恨陳平的反間計如此拙劣?。曇舫錆M痛悔)劉邦遣使求和,亞父力主急攻滎陽。使者來時,我設宴款待,卻見使者對亞父格外恭敬。
恰逢亞父催促攻城,我心中竟起了猜忌:莫非他私通漢營?我削減了亞父的權力。
當亞父發現我對他起了疑心,悲憤交加,怒道:“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賜骸骨歸卒伍!”
看著他白發蒼蒼、蹣跚東歸的背影,我并非沒有一絲悔意,但霸王的驕傲讓我無法低頭認錯。不久,亞父背疽發作,病逝于歸途。
消息傳來,如同晴天霹靂?。曇暨煅剩┪沂チ硕床焓朗碌难劬Γチ烁矣谥敝G的諍臣!
從此,我的耳邊只剩下唯唯諾諾之聲,我的決斷失去了最關鍵的制衡。
韓信、陳平、彭越……這些當世奇才,或因我輕視寒門,或因我吝嗇封賞,或因我過于倚重親族,最終都投向了劉邦的陣營。我親手將人才推給了敵人!
我還記得范增先生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封信,說"項王勇冠三軍,卻不納忠言,若再聽信小人讒言,必敗無疑"。
那時候我還罵他老糊涂,現在才明白,他說的全是對的。
我項羽身邊,從來不缺敢打仗的勇士,缺的是能讓我清醒的人。我總以為自己最聰明,聽不進別人的勸告,結果一步步走進了劉邦設下的圈套。
滎陽、成皋一線,我與劉邦打了四年,仗是越打越累。劉邦那老小子滑得像泥鰍,打不過就跑,跑了又來,像塊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
如同兩頭疲憊的巨獸在泥沼中撕咬。劉邦深溝高壘,避而不戰。
他命韓信北上橫掃黃河以北,盡收魏、趙、燕、齊之地。
彭越在我后方則像只蒼蠅,天天在我糧道上打轉,今天劫我的糧草,明天燒我的輜重,害得我來回奔波。
英布叛我歸漢,襲擾側翼?。ㄕZ氣充滿憤懣與無奈)我空有拔山蓋世之勇,卻疲于奔命,顧此失彼。
將士們得不到休整,糧道時斷時續,人心日漸離散。
韓信那小子用十面埋伏之計,把我困在垓下,漢軍有幾十萬,我身邊只剩下八千子弟。
那天晚上,我在帳中喝酒,虞姬在旁邊彈琵琶,營帳外,漢軍陣營中飄來了陣陣歌聲,起初是零星的,接著匯成了鋪天蓋地的聲浪!那是楚地的歌謠啊!(閉目,身體微顫)。
《采薇》、《九章》……熟悉的鄉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字字句句如同鋼針扎在心頭!
我驚坐而起:“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悲聲長嘯)大勢已去!大勢已去!
我的士兵們,那些追隨我征戰多年、離鄉背井的江東子弟,聽著家鄉的曲調,無不淚流滿面,軍心徹底瓦解!
打了這么多年,都想家了,有的偷偷跑了,有的看著我的眼神,也沒了當初的狂熱。
帳中,燭火搖曳。我平生摯愛,美人虞姬,正為我斟酒。
她依舊明艷,眼中卻盛滿了化不開的哀愁。我看著她,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唯有一杯接一杯地飲盡這穿腸的苦酒。
想到明日生死難料,想到她可能的悲慘命運,悲憤與柔情交織,沖口而出:
> “力拔山兮氣蓋世!
> 時不利兮騅不逝!
> 騅不逝兮可奈何!
> 虞兮虞兮奈若何!”
唱著唱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我項羽這輩子,從來沒哭過,可那天晚上,我忍不住了。
我不怕死,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比劉邦強一百倍,為什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虞姬淚如雨下,她知我心。她起身,為我跳了最后一支舞。舞姿翩躚,卻帶著訣別的凄美。
曲終,她突然抽出我腰間的短劍?。勘{欲裂,痛苦不堪)寒光一閃……“愿為大王絕后顧之憂!”
香消玉殞!我抱著她尚溫的身體,仰天慟哭!烏騅馬亦在帳外悲鳴嘶嘯!天地同悲!我的蓋世勇力,竟連心愛之人都無法保全!
那天夜里,我帶著八百騎兵突圍。
我對他們說:"我項羽征戰八年,大小七十余戰,未嘗敗績,今天被困在這里,是天要亡我,不是我打不過他們。我帶你們沖出去,殺個痛快!"
我們從東門殺出去,天亮的時候,漢軍才發現,灌嬰帶著五千騎兵追了上來。我一路沖殺,到淮河的時候,身邊只剩下百十來個人。
過陰陵的時候,我問一個農夫哪條路可以到彭城,那農夫居然騙我說"左",結果我們走進了一片沼澤地,被漢軍追上了。
我又殺了幾十個人,沖出沼澤,身邊只剩下二十八騎。漢軍的追兵越來越近。
我對他們說:"你們看清楚了,不是我項羽不會打仗,是天要亡我。今天我就殺給你們看,讓你們知道,是天命,非戰之罪!"
我把二十八個人分成四隊,對著漢軍沖殺過去,斬了他們的將,奪了他們的旗,殺了幾百人。等我再聚攏人馬的時候,只少了兩個。
我笑著問他們:"我說的對不對?"那些子弟都跪在地上喊"大王天威",可我看見他們眼里的淚水,就知道,他們也知道,這是最后一戰了。
烏江亭長駕一葉小舟已在岸邊等候多時?!敖瓥|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
他的話語懇切,眼中充滿期盼。
江東……父老……(目光投向煙波浩渺的江對岸)那是我起兵的地方,是八千子弟追隨我西征的起點!如今呢?
八千子弟何在?!(眼前浮現出巨鹿之戰前那一張張年輕而充滿信任的臉龐,如今皆已化為累累白骨)
我項籍,帶著江東子弟出來爭奪天下,如今無一人生還!縱使江東父老憐我,依舊奉我為王,我又有何面目去見他們?縱使他們不言,我項籍心中,難道就不愧疚嗎??。ū瘧嵵檫_到頂點)
我拍了拍烏騅馬的脖子,這匹馬陪我打了五年仗,立了無數戰功,我不能讓它跟著我死。
我對亭長說:"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烏騅馬好像知道要跟我分開,對著我嘶鳴了幾聲,不肯上船。
漢軍陣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舊部呂馬童。我指著他,朗聲道:“若非吾故人乎?”
呂馬童不敢直視,背過身去對王翳說:“此項王也?!?/p>
我大笑,笑這世態炎涼,笑這命運弄人:“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決然)今日,就將這顆頭顱,贈予故人,成全你的功名富貴吧!
殘陽徹底沉入江底,最后的光芒染紅了天邊的云霞。環顧這片曾因我而顫抖的大地,回望這血與火交織的一生。
我項羽,生為人杰,死亦鬼雄!力能扛鼎,氣可蓋世,破釜沉舟,一戰滅秦,裂土封王,威震寰宇!此乃我平生之雄!
然我亦有過:鴻門縱虎,養癰遺患;分封不公,自亂陣腳;剛愎拒諫,痛失亞父;疑忌賢才,驅為敵用;恃勇少謀,終陷絕境!此乃我平生之恨!
(緩緩舉起手中長劍,寒光映照著他堅毅而悲愴的面容)這柄劍,飲過仇敵的血,飲過忠臣的血(想到范增),最終,要飲下自己的血。
天要亡我,非戰之罪!然我項籍,寧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江東子弟的血債,虞姬的深情,就用這腔熱血來償還吧!
“虞姬……亞父……八千子弟……籍……來尋你們了!”
劍鋒決絕地劃過咽喉!一股溫熱的液體噴涌而出,染紅了戰袍,染紅了身下的土地。身軀如山崩般轟然倒下。
烏江水寒徹骨,我項籍的血即將流盡?;厥走@三十一載短促而激烈的人生,如雷霆閃電,照亮了亂世蒼穹,亦灼傷了自身。
我無愧于戰神之名!巨鹿破釜沉舟,彭城三萬破五十六萬,東城二十八騎潰圍斬將…古今戰陣,誰可與我爭鋒?
我項籍,生為人杰,死亦鬼雄!我的勇武,我的氣概,我的快意恩仇,足以令山河變色,鬼神皆驚!
然我亦深知己過!鴻門一念之仁,放走劉邦,遺患無窮!剛愎自用,輕賢慢士,韓信、陳平、英布…多少奇才棄我而去,終為敵用!
裂土封王,失卻一統良機,更弒殺義帝,自毀道義根基!政治上的短視與權謀的拙劣,如同沉重的鎖鏈,最終拖垮了我無雙的武勇!
亞父范增,忠言逆耳,我竟中劉邦反間,疑而疏之,致其疽發背死!此我心中永難愈合之痛!
虞姬深情,隨我轉戰南北,最終垓下自刎,以斷我后顧之憂!紅顏知己,我竟不能護其周全!
八千江東子弟,隨我渡江,血染沙場,無一生還!鄉梓父老,我又有何顏面再見?
天之亡我,非戰之罪?此言壯烈,然夜深人靜,捫心自問,豈盡然乎?
劉邦,一介亭長,無賴之徒,何以能聚蕭何、張良、韓信等不世出之才?何以能忍辱負重,百折不撓?
何以能洞悉人心,善用權謀?他懂得“逆取順守”之道,明白“分利共享”之理,更善以“仁義”之名收攬民心!這些,恰恰是我項籍所鄙夷、所不屑、所缺失的!
烏江之水,流不盡英雄血淚。我的劍鋒可以斬斷千軍萬馬,卻斬不斷人性幽微的羈絆與歷史洪流的趨勢。
這蓋世的勇力,成就了我,也最終毀滅了我。我的失敗,非僅敗于劉邦,更是敗于自己的性情,敗于那不合時宜的貴族驕傲與對權謀韜略的輕慢。
罷了!罷了!劉邦得天下,或能安萬民?然我項籍,生為豪杰,死亦壯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烏江之水,便是我最后的歸宿。
江東子弟的血,虞姬的魂,與我同眠于此。后世論我功過,任他評說!我項籍,只求問心無愧于這轟轟烈烈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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