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十余年的快速發展,中國酒店行業正陷入深度內卷化周期,投資回報率明顯下滑。在宏觀經濟放緩和供需失衡的雙重作用下,酒店投資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一方面客源增長乏力、價格競爭激烈;
另一方面成本高企、盈利空間被不斷擠壓。本文將深入分析當前中國酒店業的投資困局,并探討投資人應對之策。
三十年發展歷程:從自建到租賃,投資模式分化
中國酒店業的發展可以大致分為兩個階段:“地產型”自建酒店主導的早期階段,以及“租賃型”酒店蓬勃興起的后期階段。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大部分星級酒店由政府或國企拿地自建,高端酒店多作為城市地標或地產配套出現。
進入2000年代,商業地產繁榮催生了租賃模式——投資人租下物業改造為酒店經營,顯著降低了進入門檻,使大量民營資本和本土連鎖品牌涌入酒店業。
租賃模式的盛行讓經濟型連鎖酒店在2000-2010年野蠻生長:據行業統計,2000年后的第一個十年,中國新增加上萬家經濟型連鎖酒店,其中大部分采取租賃物業模式。
早期進入者往往享受到了“兩三年回本”的高回報,不少七天、如家等連鎖酒店的投資回收期甚至不足兩年。然而,隨著大量資本跟風入場,酒店投資的回報周期被越拉越長,“三年回本”演變為“五年回本”,許多后來者成為了高成本接盤者。
造成這一轉折的根本原因在于行業開始深度內卷:地產泡沫推高租金,過度競爭推低房價,而人工等運營成本卻大幅上漲。
過去十年間,中國酒店平均房價幾乎沒有增長,但員工工資成本卻上漲了五倍以上。租賃酒店將高昂的房租攤入運營成本,當房價無法同步提升時,早期的高利潤模型難以為繼。
正是成本壓力倒逼,促使許多投資人從低端經濟型轉向定位更高、可加價的中檔酒店市場。但即便升級產品線,當前投資人仍普遍感嘆:“無論怎么轉型,現在投資酒店都不好掙錢”。
近年來,地產型酒店與租賃型酒店的分化更趨明顯:由于城市化紅利見頂,拿新地自建酒店的項目逐步減少,存量物業改造和老酒店持有者成為投資主力。
資產持有型(自持物業)酒店在疫情和內卷壓力下體現出一定抗風險優勢,一些實力開發商和業主選擇將酒店作為不動產長期持有,以獲取穩定現金流或等待資產升值。
相比之下,以租賃物業加盟連鎖方式擴張的輕資產酒店更依賴規模攤薄成本,但如今高企的房租和人力成本讓這套模型日益脆弱。目前國內主要酒店集團的加盟和特許經營店占比均超過90%,通過加盟快速擴大品牌網絡已成為共識。
換言之,連鎖集團更看重向加盟商收取的各種費用而非單店盈虧,新開酒店越多,集團收益越高。這也解釋了為何在市場低迷期,各大酒店巨頭仍加速“跑馬圈地”,因為對總部而言,收取加盟費比提升單店利潤更直接。然而這種模式無疑加劇了市場供給內卷,對單體投資回報造成進一步攤薄。
圖表:2015–2024年中國酒店平均入住率趨勢圖
市場環境巨變:需求下行疊加供給過剩
當前中國酒店市場的需求側正經歷下行壓力。疫情后的報復性消費熱潮在2023年集中釋放后迅速退場,經濟放緩導致整體出行和商務活動減少,酒店客流恢復后勁不足。
官方數據顯示,2024年上半年北京限額以上住宿業營業收入同比下滑1.3%,利潤總額大降31.9%;上海二季度也出現營收下滑和利潤虧損。不少酒店投資人直言:“今年酒店行業比較復雜”,他經營的多家酒店2024年營業額比2023年下降了15%-20%。
旅游旺季過后,“漲不動價”“客流下降”等成為行業高頻詞匯。與2023年高基數相比,2024年以來各檔酒店的平均房價(ADR)和每房收益(RevPAR)普遍轉入同比下滑。
例如,華住集團2024年二季度ADR為296元,RevPAR同比下降約2.4%;錦江酒店RevPAR同比下跌達6%-8%。國際品牌同樣難逃此劫:萬豪集團披露2024年二季度大中華區RevPAR同比下降4.6%,并預期接下來酒店入住需求將進一步下降。
與需求低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供給端的持續擴張和白熱化競爭。疫情沖擊并未阻擋酒店業跑馬圈地的步伐。2023年需求短暫反彈讓各大集團嘗到甜頭,紛紛大舉制定開店計劃。
2024年上半年,華住新增開業1136家酒店,錦江新開680家,首旅567家,亞朵220家——部分集團甚至上調全年開店目標。據Lodging Econometrics數據,截至2024年第二季度末,中國酒店在建及規劃項目達到創紀錄的3815個。
連鎖巨頭之外,中小品牌和獨立酒店也遍地開花,使得全國酒店保有量突破36萬家,酒店數和客房數相當于2019年的109%和103%。然而同期國內旅游人次僅恢復至2019年的89%,供需缺口顯而易見。
也就是說,在需求尚未回到疫情前水平時,市場供應反而比當年增加了兩成以上。由此帶來的直接后果是入住率下滑和價格戰頻發:2024年上半年國內酒店平均入住率僅約5成,多數城市房價同比走低。
錦江酒店財報顯示,上半年其全服務高端酒店入住率下降4個百分點,RevPAR減少近20元;而有限服務的經濟型酒店各指標波動不大,ADR僅微跌1.3元。高端市場受沖擊更甚,一些地區五星級酒店甚至陷入“旺季不旺”的困局。
以旅游勝地海南為例,2024年四季度當地高端酒店RevPAR大幅下挫,三亞酒店平均房價雖仍居全國之首但已明顯下跌,部分豪華酒店推出“買一送一”等促銷依然門可羅雀。
在供過于求的背景下,酒店投資的容錯率被大大壓低。一旦選址定位稍有偏差,可能陷入長期虧損甚至被市場淘汰。
值得警惕的是,當前不少資本仍在慣性擴張:本土巨頭將觸角伸向三四線城市,國際品牌更是下沉到縣城開店,以爭搶有限的增量客源。
希爾頓、洲際、雅高等外資集團紛紛宣布加碼中國市場,連續第五年每年新開超百家酒店,布局從一線城市延伸至桂林陽朔、新疆賽里木湖、安徽黟縣等下轄縣級目的地。
然而下沉市場需求能否支撐如此體量仍未可知,一些區域已出現供給結構性失衡的苗頭:旅游資源一般的小城卻建起超規格的高星酒店群,旺季稍縱即逝、淡季門可羅雀。
2024年下半年,多家高檔酒店因經營不善被掛牌出售——佛山希爾頓、北京臨空皇冠假日、成都環球中心天堂洲際等老牌五星酒店集中尋找下家,10月末全國掛牌交易的億元級酒店項目比9月增加16.1%,創下年內新高。
可以預見,在行業整體進入存量競爭下半場后,市場出清和并購整合將不可避免,盲目擴張的后遺癥正在逐步顯現。
圖表:酒店運營主要成本結構占比(其中人工30%、租金28%、品牌費用12%、OTA10%)
多重成本壓力:收益遭全面擠壓
除外部環境外,成本端壓力是壓垮酒店投資回報的另一大因素。當前酒店經營的主要成本要素(房租、人工、品牌加盟費用、渠道傭金等)全面上漲,侵蝕了本已微薄的利潤空間。
物業成本(租金)高企:租金往往是租賃型酒店最大支出。疫情前行業通行的房租水平通常占營收的20%-30%。
以二線城市某商圈100房間的中檔酒店為例,建筑面積5000㎡、使用率70%,按照每月60元/㎡的租金計算,單月租金達30萬元,相當于收入的34.7%。這樣的租金占比已經非常高,一旦遇上淡季或突發停業幾個月,就會燒掉一兩年的利潤。
事實也是如此:在2020-2022年疫情反復期間,大量依賴租賃的酒店現金流斷裂,不得不關店止損。可以說,高昂的房租是壓垮酒店投資回報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在市場低迷期,很多優質物業的租金仍居高不下甚至繼續上漲,加之出租率下滑,導致租賃模式酒店幾乎失去盈利能力。
有業內人士感嘆:“現在五年回本都是好項目”,可見租賃酒店模型的脆弱。未來酒店投資門檻勢必提高,更高比例的自持物業(持有型酒店)可能成為替代方式,以降低租金壓力。
人力成本上漲:服務業用工荒和工資上漲對酒店業沖擊明顯。近年來酒店基層員工招聘困難、流動性大,用工成本一路攀升。
據統計,過去十年酒店員工平均工資漲幅超過400%。人工支出在大中型酒店的營業成本中占比約30%,與房租成本不相上下。但許多經濟型酒店的房價十年如一日,員工薪資卻水漲船高,直接壓縮了利潤率。
同時,用戶對服務品質要求提升也迫使酒店增加人手、培訓投入,進一步推高人力費用。在入住率走低的情況下,人力成本的剛性使盈利更加困難。
品牌和管理費用:掛靠連鎖品牌固然可以共享流量和系統,但需要支付不菲的費用。以華住集團旗下中檔品牌“全季”為例,加盟一家全季酒店涉及十多項費用:一次性加盟費至少20萬元、工程籌備費5萬、每月營收5%的特許管理費、CRS中央預訂系統費每單8%(總營收3.5%封頂)、每月2,500元的系統使用費,另外還需承擔派駐總經理的工資1.6萬-2萬元/月等。
這些還不包括裝修設計費(全季設計費約30萬,單房裝修成本12萬,每隔數年需翻新)。據一位加盟商測算,開一家150房間的全季酒店,初始投資約2,000萬,每月還要支付高額租金,回本周期預計4-5年。如果運營不及預期,回本期將更長。
換言之,加盟品牌雖然省去自行運營的摸索成本,但用持續的費用削減了投資回報。
當然還有一些品牌方為了“綁定”加盟商,會指定合作的裝修供應商、設備采購渠道,讓加盟店額外承擔更高的隱性成本。當連鎖集團一味追求規模和收費時,單體加盟商的利益很難得到充分保障。
渠道抽傭(OTA):在線旅游代理(OTA)已成為酒店最重要的獲客渠道之一,但隨之而來的傭金抽成讓利潤大打折扣。
目前OTA平臺對連鎖酒店訂單收取10%-12%不等的傭金,中小獨立酒店傭金率可能更高。如通過美團、攜程等訂一間200元的房,酒店需讓出20-30元給平臺。
更隱蔽的是,為了提升OTA排名,酒店常不得不以更低價格或更高傭金換取流量,甚至出現OTA售價低于直銷價的“倒掛”現象,進一步壓縮直銷渠道的競爭力。
華住創始人季琦曾直言,一些加盟店過度依賴OTA,導致會員直銷份額被擠占,有的門店OTA訂單占比超過50%。“入住率50%-60%的酒店,OTA掙的錢通常比酒店多”,在這種畸形模式下,酒店實際上成了OTA的打工者。
為此,華住、萬豪等集團近年來大力推動“提直降代”(提高直銷、降低代理)戰略,強化會員體系,限制OTA渠道權益,以期降低傭金支出。華住最新數據顯示,其中國區中央預訂間夜量貢獻約64.2%,會員數量近2.6億。但要將OTA占比壓到理想的5%絕非易事。
究其原因,消費者習慣了一站式OTA平臺比價下單,酒店品牌忠誠度在中國市場仍有待培養。因此,在可預見的未來,酒店還得接受OTA作為“公域流量”的成本,并努力在直銷與分銷之間取得平衡。
OTA巨頭與酒店并非零和關系,業內專家指出:“多渠道共贏才是解決酒店供需問題的根本方法”。酒店需要利用OTA獲取增量客源和宣傳曝光,同時通過提升服務質量和會員權益將OTA客戶轉化為自有回頭客,以此降低長期傭金壓力。
總的來說,租金、人工、加盟費和渠道傭金這“四座大山”重壓之下,酒店盈利空間被層層蠶食。在RevPAR增長乏力甚至下滑的背景下,許多酒店即便恢復到疫情前的營業額水平,凈利潤率也遠不如前。
文化和旅游部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7245家星級酒店實現營業總收入1608.95億元,但利潤總額僅29.17億元,利潤率不到1.8%。雖然較2020-2022年連續虧損已有好轉,但和2019年相比相去甚遠,可見行業整體已進入微利時代。
未來,如何削減成本、提質增效,將是決定酒店投資成敗的關鍵。
權威數據透視:RevPAR下滑與投資熱冷并存
為了進一步了解當前酒店投資的收益困境,我們有必要審視一組關鍵行業指標:
平均房價(ADR)、每間可供房收入(RevPAR)下跌:2023年全國酒店業在“五一”“十一”等長假推動下曾短暫走高,許多指標同比大增。
但這種恢復在2024年顯著放緩甚至逆轉。STR的分析顯示,2024年12月中國酒店RevPAR同比下滑4.3%,成為亞太少數幾個RevPAR下降的主要市場之一。
進入2025年,這一下行趨勢仍在延續——根據STR全球周報數據,中國酒店業RevPAR已連續六周同比下降(截至2025年4月初),大部分市場表現欠佳。
各連鎖集團財報同樣印證了這一點:2024年上半年華住、錦江、首旅、亞朵等頭部公司均報告ADR和RevPAR同比下降。其中錦江酒店2024年上半年RevPAR降幅約6%,亞朵的ADR降幅也高達7.2%。
入住率(OCC)恢復緩慢:2023年全國星級酒店平均入住率僅50.69%,雖然同比上升32%(因2022年疫情低基數),但仍低于2019年水平近15個百分點。
2024年以來商務出行未見明顯起色,一線城市的高端酒店在淡季經常面臨入住率不足五成的壓力。反觀經濟型酒店,由于價格敏感客群相對穩定,其入住率波動相對較小,但也缺乏增長動力。
業內人士指出,目前國內酒店供給持續上升而需求恢復不及預期,整體入住率很難回到疫情前的高位。國際酒店集團在財報中甚至直言,中國市場許多地區已經供大于求,入住率短期內將繼續承壓。
開店與關店并存:盡管行業盈利困難,酒店數量卻逆勢增長。據奧維云網數據,2024年上半年全國新開業酒店達2.3萬家,約100萬間新客房,接近2023年全年的六成。
各大連鎖集團開店提速的同時,部分獨立酒店和虧損店面也在退出市場。文化和旅游部的星級酒店統計顯示,星級飯店數量已連續五年遞減,從2019年的8920家降至2023年的7245家,許多低星酒店選擇摘星或停業。
可以推測,大量單體民營酒店在疫情沖擊下無法支撐,市場正在經歷一輪“優勝劣汰”。然而,目前新增門店主要集中在中高端領域(2024年上半年新開業酒店中,中高檔酒店84家,占比最高),供給結構的升級并不意味著盈利改善,反而可能因投入更大而加劇回報風險。
投資交易降溫:在公開市場上,酒店資產的吸引力下降,退出困難凸顯。2024年下半年掛牌出售的高端酒店項目增多,但接盤者寥寥,不得不降價求售。
一些上市公司跨界投資酒店也遭遇虧損。如老牌餐飲企業同慶樓近兩年大舉進軍酒店業,2024年新開的8家門店中4家是酒店,結果全年虧損約4458萬元,拖累公司凈利潤同比下滑超20%。
原因正是收入不達預期,但房租、人工、折舊等固定成本不減,導致虧損持續。資本市場對酒店板塊也反應冷淡,錦江酒店等上市公司2023年雖營收大增但境外業務虧損嚴重、國內利潤增速放緩,股價表現平平。
這些跡象表明,酒店投資的資本回報率明顯走低,行業吸引力相比過去大打折扣。
所以、真實數據一再敲響警鐘:當前并非酒店投資的理想窗口期。從宏觀指標到微觀案例,無不顯示出行業利潤攤薄與回報下滑的嚴峻現實。
“過去中國市場酒店是賣方市場,如今已轉為買方市場”。
過剩的產能和疲軟的需求使得酒店從增量紅利進入存量內卷時代,投資人若盲目入局,極可能陷入回報低甚至虧損的困境。
酒店類型分化:不同檔次與模式的盈虧差異
在行業整體承壓的同時,不同細分市場和經營模式的酒店表現出明顯分化:
經濟型酒店:傳統經濟連鎖如如家、7天等以平價為賣點,單房投資成本低、坪效利用高。在過去高增長年代,經濟型酒店曾是現金奶牛。
但近年來其劣勢漸顯:客房單價低、服務簡化,缺少進一步削減成本的空間。當房租和人工上漲時,經濟型酒店的利潤率首當其沖被壓縮。
目前許多經濟型酒店的ADR仍在100-200元區間,遇到淡季時入住率不足以覆蓋固定成本,只能以促銷價格搶客,盈利捉襟見肘。
不過,相比高星酒店,經濟型酒店在市場低迷時的抗風險性反而稍強:剛性商務及剛需出行仍有基本盤,2024年上半年國內經濟型酒店ADR僅微跌1.3元、RevPAR略降3.2元,波動遠小于高端板塊。
這說明薄利多銷的模式依然有效,但投資人也不應期望其有高回報。目前五年回本已是經濟型項目的上限,如若租金略高或裝修超支,很可能入不敷出。
中檔酒店:中檔(含中高端精選服務)酒店近年來發展最快,被視為迎合消費升級和彌補經高端兩極分化的市場空白。不少投資人寄希望于中檔酒店獲取比經濟型更高的溢價空間。
然而現實的盈利情況喜憂參半。一方面,中檔酒店平均房價確實更高(常在300-500元區間),房務和配套有所升級,利潤率理應優于經濟型。華住旗下全季酒店等品牌在2010年代快速擴張,證明中檔定位有市場需求。
另一方面,中檔酒店投入也顯著增加,單房造價和運營成本上升,如果沒有相應的入住率支撐,回報周期依然漫長。一些中檔品牌采用重資產自持或長租物業模式,更加大了固定成本壓力。
目前中檔酒店的競爭已非常激烈,各大集團旗下如全季、維也納、亞朵等品牌林立,同質化趨勢明顯。為了搶占客源,不少中檔酒店陷入價格戰,實際房價和RevPAR被拉低,盈利能力未達預期。
例如,首旅酒店集團的中高端門店2024年二季度ADR同比下調3.8%,RevPAR下降6.0%,降幅高于旗下經濟型酒店。
租賃型中檔酒店尤其風險較高:相較經濟型,它們無法像后者一樣保持超高入住率,也不及高端酒店具備會議會展等多元收入,可變因素更多。如果定價和成本拿捏不好,中檔酒店可能出現“雞肋”局面——上不著天(很難賺高端的錢),下不著地(成本又比經濟型高一截)。投資人需慎防落入“投入大、產出一般”的中檔陷阱。
高端及奢華酒店:五星級及以上高端酒店往往由大型地產商或專業酒店集團投資興建,單體項目投資額可達數億乃至幾十億元。
傳統上,高端酒店被視為提升城市形象、帶動地產升值的戰略性資產,其投資回報更多體現為長期資產增值和綜合效益,而非短期經營利潤。
因此過去許多高星酒店即便回報率不高,業主也愿意持有運營。但是隨著經濟放緩,高端酒店市場開始出現動搖。
一方面,公務和高端商務需求縮水,高星酒店的入住率和餐飲消費明顯下降;另一方面,各地一哄而上的高端項目導致供給過剩,不得不通過降價吸客,打破了高星酒店原有的價格體系。
以海南為例,近年豪華酒店密集開業,全省總共超過各種檔次5000家酒店、20萬間客房,結構嚴重失衡。業界早在2018年就警告海南高端酒店過度同質化、追求奢華檔次而脫離實際客源結構,結果高端供給“像餃子下鍋”般涌入市場,遠超有效需求。
這種局面下,高端酒店陷入低價內卷:紛紛打折促銷甚至推出團購套餐自救,行業平均房價大幅跳水。如2024年國慶黃金周,三亞許多豪華度假酒店促銷價跌至每晚300-400元,馬不停蹄的價格戰令高端酒店不再“高價”。
即便如此,有些地方的高星酒店仍入住不佳,被迫進一步降價或轉型。盈利模式方面,高端酒店由于配套齊全,除了客房外還有餐飲、宴會、康樂等收入,但這些部門同樣存在高成本和周期性波動。
一旦住客和消費雙降,高端酒店的虧損額相當驚人。近期多個城市出現五星酒店業主虧損甩賣案例,表明哪怕是不差錢的開發商也開始對高端酒店失去耐心。
當然,高端酒店也存在兩極分化,一些位置絕佳、品牌號召力強的頂級酒店仍能保持較高的日均房價和滿房率,成為少數盈利亮點。
但整體而言,曾經被視為“印鈔機”的五星酒店正經歷嚴酷的業績洗牌。有評論將此現象稱為“五星夢破滅”,高星酒店市場正在進行“理性回歸”。
自持型vs 租賃型:除了檔次,酒店的資產運營模式對盈虧也有重大影響。自持物業型酒店通常由投資方擁有土地物業,本身不承擔租金壓力,收益更多來自經營毛利和物業升值。
這類模式多見于高端酒店(如開發商配套建設的五星級酒店)和部分中端酒店。優點是少了一項固定租金支出,經營稍差時還能以裁員、關樓層等方式節流“扛一扛”。
缺點是前期資本投入巨大,沉淀資金久,資金機會成本高。過去不少地產商憑地產繁榮對沖了酒店運營虧損,但在當下地產低谷期,自持酒店的拖累作用也凸顯,一些房企不得不賣酒店回血。
租賃物業型酒店則以支付月租/年租的方式獲取經營場地,典型如大部分經濟型連鎖加盟店。這種模式下投資人初始投入較小,資金利用效率高,但經營風險幾乎全部自擔:無論入住率高低,租金都要照付。
因此在市場不景氣時,租賃型酒店比自持型更容易虧損乃至退出。正如行業人士比喻的,“租賃時代的酒店就像線上店鋪燒錢續命,一旦流量跟不上,房租就是壓垮駱駝的稻草”。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新興投資模式也在探索,如委托管理(業主自持物業,委托品牌方管理運營)和特許加盟(業主自持或租賃物業,自行運營但使用品牌),以平衡收益和風險。但無論哪種模式,如果物業成本占比過高,都難逃盈利困境。
總的來看,在“增量轉存量”的新階段,各檔次酒店都面臨各自的難題。低端有低端的無利可圖,中端有中端的競爭內卷,高端有高端的供需錯配。租賃模式曾經造就行業繁榮,但如今負作用開始顯現;重資產自持要求資金雄厚,同樣并非普適良方。
投資人在考慮項目時,必須深入評估目標市場的真實需求和成本結構,不能再簡單套用過去粗放增長時期的經驗。
投資建議:困局下的突圍之道
面對當下酒店業回報低迷的現狀,投資人和經營者需要調整思路、趨利避害,以提高項目存活率和收益。以下是幾點針對性的建議:
1. 審時度勢,擇機退出或止損。當產業進入周期性低谷時,“現金為王”比戀戰更明智。如果您持有的酒店長期虧損、看不到扭轉希望,應考慮及早退出止損。
正如前文所述,2024年以來已有多家高端酒店掛牌出售,這表明市場上存在一批希望脫手的業主。雖然當前交易市場冷清、估值不高,但與其坐等資產進一步貶值,不如在有買家時果斷出手,避免陷入更大虧損。
對于經濟型和中檔酒店投資者,如遇到租約到期虧損項目,也要理性評估續約與否。如果所在區域供過于求、一時難言好轉,則可選擇不續租、及時撤出,將資源轉投更有潛力的市場。簡而言之,在“存量時代”,懂得見好(或見差)就收,比死扛到底要高明。
2.精細選址,優化投資模型。傳統的粗放拿地、拍腦袋選址在當前已行不通。投資酒店前必須進行全面的市場調研和財務測算:分析目標區域的客源結構、競爭格局、未來供給計劃,以及物業條件與租金水平是否匹配定位等。
應優先選擇供需有缺口、產業活動活躍、旅游資源突出的區域和細分市場,而回避那些酒店早已飽和或增量有限的地方。
投資模型上,要預留足夠的緩沖空間,切勿以過于樂觀的入住率或房價假設作為依據。對于租賃型項目,更要審慎評估租金在營收中的占比,確保即使業績比預期低20%-30%仍能覆蓋成本。
條件允許的話,可與房東談判“保底+提成”的租金模式或階梯遞增,以降低前期壓力。此外,不妨探索舊酒店改造而非新建,以節省投資并縮短培育期。總之,要用科學的數據說話,建立“抗壓”的投資模型。
3. 輕資產為先,巧用金融工具。酒店企業應考慮推進輕資產化轉型,即減少對重資產物業的自持,更多以管理輸出、品牌加盟等方式擴張。
這一點國內龍頭已有實踐,如華住、錦江等加盟店占比高達95%,正是通過收加盟費而非重資產來實現規模增長。對于個人投資者,也可以換位思考:與其親自下場開店,不如成為資產提供方或金融投資人。
例如,通過不動產投資信托基金(REITs)或不良資產收購,將資金投入酒店物業的金融產品,由專業團隊運營管理,自己作為股東分享收益,分散單項目風險。
目前國內已有旅游酒店類REITs試點問世,這為大眾參與酒店投資提供了新渠道。另外,很多國際酒店集團提供特許經營模式,投資人自有或租賃物業并自己運營,但借助品牌方的中央預訂和培訓支持,從而以較輕的資產形式獲得酒店經營收益。
這些模式都值得考慮,核心在于降低單個項目對個人資金的依賴,運用金融杠桿和外部資源來降低風險。
4. 控本增效,精益運營渡難關.在宏觀環境非自身可控的情況下,酒店經營者能做的是把內部功夫做到家。首先要嚴控成本:重新審視各項開支,從能源、水電到物料采購、人員編制,尋求節流空間。
例如,引入節能設備、優化人力排班、推行多技能員工,一人多崗等,都可減少不必要的浪費。同時,通過數字化手段提升管理效率,如上線收益管理系統動態調整房價、通過數據分析優化庫存和定價策略,做到“針尖削鐵”。
其次要提升服務和口碑,爭取更多回頭客和會員直訂。內卷時期拼到最后,比的是口碑和復購率。搞好衛生、安全和個性化服務,讓住客愿意下次直接預訂你的酒店,而非在OTA另覓他家。
積極經營會員體系,加強CRM維護老客戶,以降低對高成本渠道的依賴。再次,可考慮多元經營增加營收:比如在條件允許下,引入副業——將閑置的宴會廳開放給社區辦活動,或和當地旅行社合作開發小型旅游產品,或者發展長期租客(服務式公寓模式)等等。疫情期間,不少酒店嘗試外賣、直播帶貨自救,這些思路在后疫情時代也可舉一反三。
5. 差異化定位,深耕細分市場。針對目前酒店產品高度同質化的問題,投資人應該思考如何打造差異化競爭力。一條可行路徑是專注細分市場,滿足特定客群的深層需求,而非盲目跟風大眾市場。
例如,近年興起的文化主題酒店、康養度假村、運動型酒店等,就是通過植入鮮明主題和場景,提供獨特體驗來避開大眾市場的價格戰。
在這方面,有成功案例可鑒:如松贊酒店專注藏地文化和自然生態,形成“文化+自然+服務”的三維差異化戰略,不打折不打烊,常年入住率高企,培養出忠實客群。
松贊甚至打造自有旅行生態鏈,把酒店、交通、導游、活動串聯起來,使自身產品難以替代。又如一些精品民宿,通過融合當地文化元素、提供個性化管家服務,也能在高端酒店夾縫中生存,獲取不錯的溢價。
投資人在立項時,不妨深入挖掘項目所在地的獨特資源(歷史、人文、景觀等),打造與之契合的主題和故事,做到“人無我有,人有我優”。避免“千店一面”,方能在區域市場上脫穎而出。
在硬件雷同的時代,軟實力(品牌故事、服務特色)就是決勝的關鍵。正如業內所言:“當硬件越來越同質,品牌力決定成敗”。因此要注重品牌塑造和用戶心智,占據細分市場心智高地。
6. 順勢而為,等待新周期機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任何行業都有周期起伏,酒店業目前的低迷并非永久狀態。隨著經濟運行企穩、消費回暖,下一個上升周期終會來臨。
投資講究順勢而為,在行業筑底期保持謹慎、練好內功,在曙光初現時才能果斷出擊。眼下或許不是大規模擴張的好時機,但正是靜候轉機、儲備彈藥的時候。
一旦出現積極信號(例如政府刺激消費旅游的政策出臺、大型賽事會展帶動需求、行業供給收縮等),投資人應快速響應:該收購的收購(可能會有低價撿漏的機會資產),該新建的規劃新建。
但在此之前,務必管控好現金流,不冒進。正如一位酒店投資老兵所說:“行業低潮是練基本功的時候,把品質和服務磨出來,等風來了就能飛更高。”對于抱有長期戰略眼光的投資者來說,現在的調整期也是逆勢布局的機會,
比如趁機并購優質但經營困難的單體酒店,將其納入自己的體系,以較低成本擴張版圖,為未來打基礎。當然前提是要看準標的,確保這些資產在下行期扛住了最艱難的考驗,有潛力在復蘇時創造收益。
結語
“當下不是酒店投資的好時期”——這既是對當前行業形勢的警示,也是一種理性的呼吁。經過數十年的高速發展,中國酒店業的增量紅利趨于消失,深度內卷讓玩家們陷入激烈廝殺而收益遞減的困境。
需求端的疲軟、供給端的過剩、成本端的高企,三重壓力疊加,使得酒店投資的風險收益比大幅惡化。正如數據所揭示的,RevPAR增長停滯甚至下滑,平均利潤率微乎其微,一些盲目投資者已付出慘痛代價。
然而,困局中也孕育著變局。酒店業不會消亡,只會革新。對于投資人而言,重要的是認清大勢,調整心態,從粗放擴張轉向精耕細作、從盲目逐利轉向價值經營。在不利的周期里做到不敗,在轉機來臨之時才能搶占先機。
衷心希望本文的分析和建議能為廣大酒店投資人和管理者帶來一些啟示。在行業低谷中保持清醒和定力,尋求變革與創新之路,方能在未來的復蘇浪潮中行穩致遠。酒店投資是一場馬拉松,比拼的是長遠眼光和耐力。
暫時的“寒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抱持舊思維不放。讓我們以專業、理性的態度迎接挑戰,為中國酒店業的下一個黃金時代做好準備。業寒知松柏,期待春來花更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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