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縣的獄火把陳宮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畫。他看著階下那個戴鐐銬的男人 —— 曹操的發髻散亂,卻仍用那雙眼掃視獄卒,像頭困在樊籠的狼。“你為何殺呂伯奢?” 陳宮的筆停在卷宗上,墨滴暈開,像朵黑色的花。
那時他還是縣里的功曹,見曹操行刺董卓未果,竟生出 “天下英雄,唯此人耳” 的念頭。連夜解了他的枷鎖,縱馬逃出中牟,黃河邊的風掀起兩人的衣袍,他以為自己抓住了匡扶漢室的星火。直到呂家莊的血漫過門檻,曹操那句 “寧教我負天下人”,像塊冰砸進他懷里,滅了所有熱望。
他轉投呂布時,徐州的雪正下得緊。呂布的畫戟挑著酒壺,笑問:“公臺肯助我?” 他望著帳外飄揚的 “呂” 字旗,忽然想起曹操在成皋煮的那鍋肉湯,胃里一陣翻涌。他為呂布設謀,襲兗州、拒曹操,那些計策像鋒利的箭,卻總被呂布的魯莽折斷。有次戰前,他按住呂布欲斬的部將,嘆道:“將軍,勝負不在一時之勇。” 可對方眼里的酒氣,比他的謀略更重。
白門樓的橫梁上懸著殘燈,晃得人眼暈。曹操提著酒來看他,杯盞相碰的脆響里,藏著當年黃河邊的余溫。“公臺若降,我仍以心腹待之。” 曹操的聲音軟了幾分,陳宮卻望著樓下呂布的尸首笑:“我選的路,死也走得。” 他怕見曹操眼中的復雜,那里面有惋惜,有不解,或許還有一絲被背叛的痛 —— 就像當年他在呂家莊,看著曹操擦拭帶血的劍。
臨刑前,他請曹操照拂老母妻兒,卻不肯再看一眼。刀光落下的剎那,他忽然想起初遇曹操的那天,中牟縣的桃花開得正好,曹操說 “他日若得天下,必以公臺為股肱”。原來有些諾言,從說出口就注定落空,就像他選的道,明明朝著光明,卻一步步走進了死局。
后來曹操每次路過中牟,總會在獄中駐足。墻壁上陳宮題的 “忠義” 二字已斑駁,墨跡深處,仿佛還能看見那個擲筆而去的身影。天下人說陳宮愚,放著明主不事,偏要輔佐呂布;可只有曹操懂,那不是愚,是寧折不彎的驕傲 —— 就像一柄劍,寧肯斷在鞘中,也不肯為不齒之人出鞘。
暮色漫過白門樓,殘燈終于滅了。那些關于恩怨、關于選擇的故事,都埋進了黃土。唯有黃河的水,還在日夜流淌,像在訴說:這亂世里,最難的從不是謀略,是看清自己要走的路;最痛的也不是死亡,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以性命相殉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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