櫥窗里麻辣牛肉的標價牌釘進金順姬眼底——38元。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止痛藥盒，鋁箔板上還剩下最后兩粒。父親在礦上摔傷的腰，此刻隔著千山萬水在她胃里絞痛起來。

暮色中的美食街亮起霓虹。金順姬站在沸騰的火鍋店窗外，水汽在玻璃上凝成細流。三個女孩的笑聲穿透霧氣，油亮的毛肚在紅湯里翻滾。"這點菜錢..."她對著櫥窗哈出白氣，"夠買四盒止痛藥。"

玻璃上的霜花

高鐵以308公里時速撕裂暮色時，金順姬正把止痛藥盒貼在車窗上降溫。窗外燈火拉成金線，鄰座男孩的炸雞香味熏得她胃袋抽搐。"阿姨暈車嗎？"男孩遞來紙巾。她搖搖頭，攥緊藥盒里最后兩粒白色藥片——那是父親在礦洞塌方前，用半個月工資換的。

車過山海關(guān)，手機突然震動。勞務(wù)公司經(jīng)理的頭像在閃爍："丹東餐館急招服務(wù)員，月薪2500。"這個數(shù)字讓她指尖發(fā)麻。在平壤紡織廠，母親要縫三萬六千針才能掙到這些。

更大的震顫在晚高峰街頭爆發(fā)。當導(dǎo)航宣布3公里需行駛42分鐘，她望著車流中穿行的外賣騎手出神。保溫箱上"即刻送達"的承諾，像極了老家赤腳醫(yī)生對父親說的話："這藥管用，即刻止痛。"

冰柜前的抉擇

便利店的冷氣撲上她曬傷的臉頰時，金順姬正盯著冰柜里的速凍餃子。三塊五的價格牌下，止痛藥盒在口袋發(fā)燙。指尖觸到包裝袋的霜花那刻，身后響起稚嫩的歡呼——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舉著十五元的冰淇淋蹦跳。

"在平壤，止痛藥比冰淇淋金貴。"她對著冰柜玻璃呢喃。鏡面映出小女孩被母親輕吻的額角，也映出她口袋里卷邊的匯款單：父親歪扭的字跡寫著"藥費已借到，勿憂"。

結(jié)賬時掃碼槍"嘀"聲響起，像手術(shù)刀劃開兩個世界。穿西裝的男士用手機刷走兩包煙，金順姬卻掏出沾著汗?jié)n的紙幣。紙幣邊緣的毛茬刮過指尖，像父親在礦洞搬運的礦石棱角。

湯鍋里的月光

立冬夜寒風(fēng)如刀。金順姬蹲在餐館后巷剝洋蔥，冰水泡得指節(jié)紅腫。止痛藥盒不知何時滑落在地，最后兩粒藥丸滾進污水溝。

"閨女撿寶呢？"保潔趙姨的膠鞋停在眼前。鋁飯盒塞進她懷里時還燙手，掀開蓋子那刻，白汽模糊了鏡片——三塊帶肉的棒骨埋在酸菜堆里，月光在湯面浮油上碎成金箔。

"早市收攤買的骨頭，五塊錢三斤！"趙姨把筷子插進顫巍巍的米飯里。金順姬突然想起礦難那夜，母親把全家糧票換成止痛藥時說的話："骨頭斷了不怕，怕的是心里沒了熱乎氣。"

搪瓷缸上的地圖

三天后寒流突襲。金順姬在傳菜時踉蹌，滾燙的參雞湯潑上手臂。躲進儲物間掀開衣袖，水泡在凍瘡上疊成小山。門縫突然漏進道光，趙姨舉著搪瓷缸閃身而入。

"便民食堂"的油漬招牌在巷尾閃爍。推開門那刻，十二元的熘肝尖正澆進搪瓷缸，油汁在米飯上洇出鴨綠江的形狀。趙姨從環(huán)衛(wèi)服內(nèi)袋掏出咸鴨蛋，蛋黃流油時，后廚傳來吆喝："三號桌大哥添飯！——管夠！"

金順姬捧著發(fā)燙的缸子，看建筑工人把肉片撥給同桌學(xué)生。搪瓷缸沿的磕痕里積著油垢，像父親礦工證上的污漬。她忽然把咸蛋黃整個挖出來，用油紙仔細包好——那是要寄回礦區(qū)的月光。

止痛藥盒的新生

合同到期前夜，金順姬在宿舍清點止痛藥盒。鋁箔板上的凹坑盛滿月光，五袋"白象"方便面被仔細折疊塞入。盒蓋內(nèi)側(cè)新貼著字條：

順姬閨女：
三袋換你爹的止疼片
兩袋暖你娘的心口疼
煮面多添一瓢水
趙雪梅

三個月前長鼓舞表演散場時，趙姨曾攥著她的手不放："瞧見領(lǐng)舞姑娘的紅綢沒？我年輕時跳這個，后來文工團解散..." 巷口路燈照亮趙姨掃帚上的紅綢碎片——那是從垃圾箱撿的裝飾帶。

此刻鋁藥盒在掌心發(fā)燙。金順姬忽然懂得，那些塞在面袋里的止痛膏、壓在缸底的鹵蛋，才是穿透國界的處方箋。父親需要的或許從來不是藥片，而是知道女兒在異鄉(xiāng)喝上了熱湯。

列車駛過鴨綠江大橋那刻，金順姬把止痛藥盒貼在車窗上。鋁箔板里的泡面簌簌作響，像父親在礦洞敲擊巖壁的回聲。海關(guān)窗口遞來入境單，她突然展開攥了一路的油紙包——便民食堂菜單上，"免費添飯"四個字被咸蛋黃油浸得半透明。

"帶調(diào)料回國？"檢查員挑眉。
"是藥引子。"她把菜單疊進藥盒。
月光照在"農(nóng)民工"三個字上，像給每個字鑲了金邊。江對岸丹東的燈火漸暗，而掌心的鋁盒正持續(xù)散發(fā)著泡面與止疼片交織的暖意——那是窮人的月光，照著所有在深淵里伸手撈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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