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北宋卓越的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在千古名篇《岳陽樓記》中寫下的這句名言,字里行間飽含著對天下蒼生的深切關懷與擔當,這也正是其傳誦千古的根本原因。
范仲淹的一生,堪稱一部充滿傳奇色彩的奮斗史。他身世坎坷、命運多舛,卻始終堅守青云之志,在人生磨難中將自己的人品錘煉得如美玉般純粹。鮮為人知的是,范仲淹與北宋時期治所在山東曹縣的楚丘縣,有著一段千絲萬縷、難以割舍的不解之緣。正是因為楚丘縣眾多名人的幫助、教導,使得范仲淹的命運發生了徹底轉變,成為一代名臣。
文|張長國
求學發源于楚丘的睢陽書院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籍貫蘇州吳縣(今屬江蘇蘇州)。范仲淹曾在詩中提及自己的家族乃范蠡之后。范蠡是春秋時期的傳奇人物,曾定居于山東曹縣北鄰的定陶,后世尊稱其為“陶朱公”,被譽為“商圣”,以卓越的經商才能和智慧聞名于世。據《宋史》記載:“(范仲淹)唐宰相履冰之后。”五代時期,范仲淹的父親范墉在吳越為官。宋朝建立后,范墉隨吳越王錢俶歸順宋朝,在武寧軍節度使處擔任起草文書的書記官,其官衙位于今江蘇徐州。
宋端拱二年(989),范仲淹在徐州的官舍中呱呱墜地,他的母親是謝氏。淳化元年(990),范仲淹的父親范墉突然病故,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晴天霹靂般打破了這個家庭原本的寧靜。謝氏強忍悲痛,扶柩回到蘇州,滿心以為能夠得到范家人的接納與幫助。未承想,范家人無情地將這對孤兒寡母拒之門外。謝氏母子陷入了貧無所依、走投無路的絕境。993年,謝氏改嫁平江府推官朱文翰為繼室。時年三歲多的范仲淹,被繼父取名為朱說。
景德四年(1007),朱說憑借著自身努力考取秀才。大中祥符二年(1009),繼父讓朱說到今山東鄒平西南的長白山醴泉寺去讀書。朱說寄住在醴泉寺的三年時光里,生活條件極其艱苦,仿佛置身于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物質的匱乏與精神的孤獨時刻伴隨著他。北宋彭乘所著《墨客揮犀》中記載了范仲淹對這段歲月的回憶。然而,在這三年里,由于缺乏良師教誨與指導,盡管日夜苦讀,學問并沒有顯著提高,這讓他感到無比苦惱和迷茫。
就在朱說為學業焦慮不已時,一件重大的事情發生了,促成了他與楚丘縣結緣,也直接促成了他從“朱說”到名垂千古的“范仲淹”的華麗蛻變。大中祥符四年(1011)初,朱說到長山縣(今鄒平長山鎮)河南村朱家住了幾天。在那里,他看到繼父長房的朱家兄弟在生活中鋪張浪費,幾次上前進行勸止,朱氏兄弟卻說:“我們用的是朱家的錢,干你什么事?”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讓他大為驚駭。由此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世后,范仲淹內心百感交集。《宋史》記載:“知其世家,乃感泣辭母,去之應天府,依戚同文學。”范仲淹感憤自立,暗暗發誓,一定要學出名堂,自立門戶,給母親安穩幸福的生活。他與母親約定,以十年為期限,考中進士后便來迎接母親。他佩戴上琴和劍,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前往商丘求學的道路。南宋樓鑰所撰《范文正公年譜》載:“佩琴劍,徑趨南都。”
那么,這一路的求學之旅,究竟是如何將范仲淹與楚丘縣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呢?原來,范仲淹前往商丘學習的地方,正是當時聲名遠揚的睢陽書院,也稱為應天書院。這座書院的前身叫南都學舍,是后世公認的四大書院之一,其創辦者乃是楊愨。楊愨當時在楚丘縣城里開辦學舍,楚丘人戚同文出身貧苦,卻對讀書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愛與執著,每天都到學舍去請教。楊愨隨口講授《禮記》,他便能過耳成誦,這種出眾的學習能力深受楊愨喜愛,于是,將他收入門下。后來,楊愨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戚同文為妻,兩人的關系也從師生轉變為親人。后來,楊愨把書院搬到商丘,擴大辦學規模。楊愨去世后,戚同文繼承師業,繼續苦心經營書院,致力于教育事業。在他的悉心教導下,書院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學生,其中考中進士的就有五六十人,睢陽書院也因此成為當時中原一帶當之無愧的學術文化教育中心,吸引著無數懷揣夢想的學子慕名而來。
北宋時期,楚丘縣的治所位于今曹縣東南約四十里的楚天集村,當時的楚丘縣屬于應天府管轄。大中祥符七年,應天府被建為南京。楚丘縣轄區面積廣闊,今山東成武縣南部、曹縣大部以及河南商丘市的一部分區域都曾是它的屬地。其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堪稱拱衛京師的重要屏障,是北宋王朝不可或缺的戰略要地。楚丘縣縣名的來歷,源自楚丘亭。據《漢書》載:“成武,有楚丘亭。”杜預注:“楚丘在成武縣西南。”楚丘亭舊址位于今山東成武縣南與曹縣接壤處的梁堌堆,此地古稱楚丘,漢代在此設立行政區劃“亭”進行管理,故而得名“楚丘亭”。據考證,此地為楚人發祥地,故名楚丘。
值得一提的是,《宋史》中說范仲淹“從戚同文學”,其實并不準確。范仲淹“趨南都”的時候,戚同文早已去世,當時主持辦學的是他的孫子戚舜賓。作為一名飽讀詩書的學子,范仲淹對于睢陽書院以及戚同文家族的名氣必定早已如雷貫耳。而且,他與戚舜賓也極有可能相識。正是基于此,范仲淹才毅然前往投奔。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來范仲淹成名后又受邀回到書院擔任主講之事,這不僅是他對知識的回饋,更是他與睢陽書院、與楚丘縣之間深厚情誼的延續。
與龐籍、滕子京以詩唱和
在學舍的五年時光里,范仲淹寒窗苦讀,忍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學習強度遠超同窗。那段日子里,沒有人能夠真正深入了解他內心深處的苦痛。在缺吃少穿的艱苦環境下,《宋史》載:“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也有書籍記載:“公處南都學舍,晝夜苦學,五年未嘗解衣就寢。或夜昏怠,輒以水沃面。往往饘粥不充,日昃始食。”
大中祥符八年(1015),范仲淹以“朱說”之名參加科舉考試,登蔡齊榜,中乙科第九十七名,成功由一介寒儒成為進士。隨后,他被任命為廣德軍司理參軍,掌管訟獄、案件事宜,官居九品。從此,他有了俸祿,也終于實現了把母親迎歸奉養的諾言,讓母親過上了安穩的生活。
在這次科舉考試中,與楚丘縣相鄰的山東成武縣人龐籍也和范仲淹一同中了進士,成為同年。龐籍應該也是在睢陽學舍中求學,和范仲淹是同窗。龐籍在仕途上同樣成績斐然,官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就是當時的宰相,后封潁國公。范仲淹與龐籍關系很好,都曾經在防備西夏的邊境上任職,對當時的邊防情況有著共同的認知,兩人經常以詩唱和,交流思想與情感。范仲淹曾創作《寄潤州龐籍》一詩:“北固高樓海氣寒,使君應此憑欄干。春山雨后青無限,借與淮南洗眼看。”
此外,龐籍作詩后,范仲淹還作了多首和詩,其一如《和延安龐龍圖寄岳陽滕同年》:“優游滕太守,郡枕洞庭邊。幾處云藏寺,千家月在船。疏鴻秋浦外,長笛晚樓前。旋撥醅頭酒,新炮縮頂鳊。宦情須淡薄,詩意定連綿。迥是偷安地,仍當飽事年。祇應天下樂,無出日高眠。豈信憂邊處,胡兵隔一川。”這首詩是范仲淹對龐籍的和詩,詩成后同時寄給了龐籍和滕子京。詩中重點安慰了被貶謫的滕子京,把滕子京與龐籍相提并論,通過兩人的對比,讓滕子京想一想在邊關的龐籍,每天都面臨著戰爭的壓力,滕子京能夠在洞庭湖邊做官,該知足了。滕子京被貶謫巴陵郡時,修復岳陽樓,就請范仲淹寫一篇記,于是,名揚天下的《岳陽樓記》橫空出世,文中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思想不僅成為范仲淹一生的真實寫照,更成為后世文人士子的不懈追求。
其二為《依韻和延安龐龍圖柳湖》:“種柳穿湖后,延安盛可游。遠懷忘澤國,真賞即瀛洲。江景來秦塞,風情屬庾樓。劉琨增坐嘯,王粲斗銷憂。秀發千絲墮,光搖匹練柔。雙雙翔乳燕,兩兩睡馴鷗。折翠贈歸客,濯清招隱流。宴回銀燭夜,吟度玉關秋。勝處千場醉,勞生萬事浮。王公多雅故,思去共仙舟。”其三為《和龐醇之見寄》:“北樓千尺午猶寒,冉冉飛塵不可干。橫望滄溟了無際,貴人休向畫圖看。”另外還有《依韻酬府判龐醇之見寄》:“二十年前已定交,而今鵬鷃各逍遙。但能賈傅親前席,何必蕭生意本朝。直節羨君如指佞,孤根憐我異凌霄。莫將富貴移平昔,彼此清心發半凋。吳門歉歲減繁華,蕭索專城未足夸。柳色向秋迎使館,水聲終夜救田車。丘山在負思朝寄,毫發經心愧道家。不似桐廬人事少,子陵臺畔樂無涯。”龐籍曾有詩贈范仲淹,收集在他所著《清風集》和《清風集略》中,但未見流傳,兩書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北宋天禧元年(1017),范仲淹任文林郎、集慶軍節度推官。集慶軍節度使的辦公地點在安徽亳州,范仲淹在此任職三年多時間,他所擔任的集慶軍節度推官為從八品。在這段時間里,范仲淹上書皇帝,言辭懇切地要求改歸本姓為范姓。他在上表中說:“志在逃秦,入境遂稱于張祿;名非霸越,乘舟偶效于陶朱。”巧妙地用春秋時期的范蠡和戰國名相范雎自比,表達了對家族血脈的認同與回歸的渴望。最終,皇帝批準了他的請求,自此,他正式完成了從朱說到范仲淹的身份轉變,這不僅僅是名字的改變,更是對自己身世的重新確認,對家族傳承的堅定守護。
成了楚丘縣李家的女婿
北宋天圣元年(1023),范仲淹的人生迎來了另一個重要轉折點——他迎娶了同窗好友、楚丘縣人李纮的堂妹李氏為妻。從這一刻起,范仲淹成了楚丘縣的女婿,也與李家結下了更深的緣分。
楚丘縣治所在今山東曹縣安蔡樓鎮楚天集村,當時叫楚丘集。楚丘集歷史久遠,楚丘李氏是魯西南的名門望族,在當地聲名顯赫。李氏是李昌言的女兒,李纮的父親李克明官至提點廣東刑獄,與范仲淹的岳父李昌言是近親。李昌言是進士出身,官至太子中舍,他的兒子晉卿、仲卿、耀卿也都是進士,一門之中人才輩出。他的另一個女兒嫁給了進士鄭戩,鄭戩同樣是載入《宋史》的著名人物,曾擔任開封府知府,官至樞密副使,是正二品官員。后來,在范仲淹防御西夏的時候,鄭戩給予他極大的幫助,這份情誼在動蕩的時局中顯得尤為珍貴。李昌言的大哥李昌圖官至國子博士;二哥李昌齡也是進士,同樣被《宋史》立傳,官至御史中丞、參知政事。李家一門九進士,名震朝野,成為當時文壇與官場的佳話。
范仲淹與李氏結婚后,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感情深厚。李氏生下純祐、純仁、純禮三子,這三個兒子皆有所成。范仲淹迎娶李氏,很大程度上應該是李纮從中牽線搭橋。李纮與范仲淹關系極為要好,兩人在求學時期便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后來,李纮升任監察御史時,范仲淹滿懷深情地作《送李纮殿院赴闕》詩相贈,其一:“寂寥門巷每相過,親近賢人所得多。今日九重天上去,濉陽孤客奈愁何。”其二:“霜露丘園不忍違,三年月日速如飛。金門乍入應垂淚,因掛朝衣憶彩衣。”從這些詩句中,可以感受到范仲淹對李纮的不舍與祝福,以及兩人之間真摯的情感。有資料顯示,李纮的女兒后來嫁給了范仲淹的大兒子范純祐,親上加親,使得兩家的關系更加緊密,成為一段佳話。
宋仁宗景祐三年,范仲淹因向仁宗皇帝進獻《百官圖》諷刺宰相呂夷簡而遭到貶謫。在他出京之時,滿朝文武幾乎無人敢去送別,生怕受到牽連,只有龍圖閣直學士李纮、集賢校理王質不畏權貴勢力,出郊餞行。這件事被記入《宋史紀事本末》。
《曹縣志》記載:“范希文少時曾游寓曹南。”作為楚丘縣的女婿,范仲淹必定到過他的岳父家,而且很可能曾在那里住過一段時間。在這段日子里,他或許漫步在楚丘縣的大街小巷,感受著當地的風土人情;或許駐足于古老的楚丘之上,品味著歷史的滄桑變遷;或許與當地的文人墨客交流切磋,探討學問與人生;還曾對楚丘縣周邊的歷史遺跡和景點進行過游歷并賦詩。在這些游歷中,范仲淹不僅領略了大自然的壯美風光,更汲取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養分,這些經歷無疑對他的文學創作和思想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無論是在從師學習的道路上,還是在婚姻家庭的選擇中,范仲淹都與楚丘縣即如今的山東曹縣有著千絲萬縷的不解之緣。這段緣分,描繪出了范仲淹人生中一段獨特而珍貴的經歷。
(作者為菏澤市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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