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7月14日,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獄,標志法國大革命正式爆發。此事成為法國國慶日的直接起源,7月14日被定為國慶日以紀念其象征意義。
楔子:被誤解的舊制度
關于法王路易十六,最著名的梗當屬巴士底獄被攻占之日,他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今日無事”。這樣的故事讓我們輕易地認為:國王及舊制度已是垂死的腐朽之物。這樣的統治機構應該馬上垮臺才對。然而,作家西蒙·沙瑪(Simon Schama)卻拋出一枚思想炸彈——革命前夕的法國“充滿活力,遠非垂死掙扎”。
這是真的嗎?如果像他所說,舊制度仍有生機,那革命又為何會爆發?我們又該如何評價法國大革命?或許我們只有翻開《公民們》這本書,才能找到答案。
《公民們 : 法國大革命編年史》
[英]西蒙·沙瑪 著
俞敏 祖國霞 譯
商務印書館
一、顛覆性視角:舊制度的“虛假死亡”
貴族已被時代所拋棄,貴族階級是守舊派的代表,過去所有的傳統觀點似乎都這樣認為。但在《公民們》中,沙瑪指出,許多貴族早已轉型為“資本主義貴族”,成為參與工業發展的活躍力量。如造紙廠廠主夢高飛兄弟(熱氣球發明者)就與貴族階層存在利益交織。也就是說,特權階層并非守舊派,而是參與技術革新,甚至吸納新興資產階級的特殊存在。
在過去,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原因被歸結為政府的財政困難。沙瑪卻指出:路易十六的財政困境并非無法解決,整體性的崩潰更多源于政治信任的瓦解。所以,稱舊制度已死亡,很可能是一種后見之明。
二、史詩敘事:個體命運的交響曲
典獄長與葡萄酒商人
攻占巴士底獄——或許是法國大革命中最具標志性的事件,根據狄更斯《雙城記》拍攝的同名影片(1935年版),就突出表現了民眾的狂熱與失控。德發日太太因復仇而變得人性扭曲,她是狄更斯眼中革命群眾的縮影,顯示出很強的象征性和虛構性。
1789年7月14日,巴黎人民攻占了象征專制制度的巴士底獄
《公民們》則嘗試還原真實的歷史細節,通過《巴士底獄壯士錄》等諸多文獻,弄清楚了攻占巴士底獄近2/3人數的基本情況。沙瑪以平民視角切入,記述了葡萄酒商人克洛德·肖拉、典獄長貝爾納等大歷史中的小人物,展現了他們令人唏噓的命運。也正因這樣,作品像小說一樣好讀,在他細膩的處理中,個體的命運和必然性交織起來,推演出“謠言是如何點燃民眾狂熱”的全過程。
詩人威廉·華茲華斯的作品《序曲》,或許最能反映當時民眾狀態:
“那是個萬民騷動的時刻,就連最溫和的人也變得躁動不安;
各種情緒或觀點都互相撞擊,沖突,
讓平靜的家庭充滿激揚的叫喊。
那時,普通人生活的土壤,
都燒得灼人,競無處落足。”
法國大革命中的婦女
書中還重現了巴黎婦女們的游行。婦女負責把面包直接端上餐桌,因此食物短缺更令其感到絕望和憤怒。大約1200人的娘子軍向著凡爾賽進發,其中有“女戰士”泰魯瓦涅,手持佩刀和手槍,她代表了性別和政治上雙重解放的女性。人數更多的則是一些女商販,她們唱到:“帶上全部的槍炮,意氣風發前往凡爾賽宮,婦女也要把面露,誰敢說我們無勇謀?!?/p>
就是說,在“自由平等”的口號下,女性們也開始爭取政治權利。在大革命期間,男性和女性都可以通過俱樂部和選舉參與公共生活。
但另一方面,隨著革命的推進,女性公民形象(自由女神像)開始被男性形象(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所替代,這種變化也顯示出激進革命中男性對政治生活的控制與主導?!?更多這方面關于政治文化的著作,可以參看林恩·亨特《法國大革命中的政治、文化和階級》以及高毅《法蘭西風格 大革命的政治文化》等書籍。
《“去凡爾賽!去凡爾賽!”》巴黎女商販向皇家宮廷進發
三、藝術的角度:重構法國大革命史
法國大革命不僅是政治事件,更是文化想象的集中爆發。沙瑪以藝術視角,揭示了革命如何通過符號、儀式和敘事匯聚起現實的能量。實際上,藝術不僅包括像《自由引導人民》《馬拉之死》這樣的經典油畫作品,還包括革命漫畫、民間印刷品、游行慶典等。像自由女神像、三色旗以及共和歷海報,都是革命者想要與過去決裂而創造的視覺符號。
法國大革命的成就在于構建了一種全新的政治文化,開發了民眾動員方面的潛力,而藝術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看《自由引導人民》中的那位女神,頭戴無套褲漢的紅帽子,號召工人和學生大步向前挺進,它是如此令人心潮澎湃,這幅畫使路易-菲利普感到恐懼,于是他買下了德拉克洛瓦的這幅油畫,小心藏匿,讓整整一代人都看不到它。這無疑反證了藝術的力量。而迅速產生全國影響的,還有戲劇《費加羅的婚禮》、歌曲《馬賽曲》等,都體現了大革命期間藝術在人心中卷起的旋風。
西蒙·沙瑪的《公民們》被視為里程碑性的作品,將革命歸因于“文化心態的劇變而非經濟結構”,對藝術的重視更使他的寫作游刃有余。英國史學家霍布斯鮑姆(Eric Hobsbawm)稱其“格外時尚而雄辯”,《時代》稱贊作者沙瑪為“顛覆認知的敘事大師”。
實際上,西蒙·沙瑪不僅為藝術史家,還是BBC紀錄片解說員,出版了《藝術的力量》《倫勃朗的眼睛》等暢銷佳作。你會發現沙瑪在寫作《公民們》時,融合了藝術史、社會學與文學筆法,讓作品像一部多學科交織的寫作實驗。他分析革命海報的視覺符號如何煽動起民眾反抗,而一些著名油畫作品如《網球場宣誓》也被沙瑪賦予了新的解讀意涵。
四、清除:暴力行動的警示
自攻陷巴士底獄后,暴力事件便開始像幽靈一樣伴隨著大革命的進程。1789年7月,法國農村“大恐慌”;1792年9月2日至6日,九月大屠殺;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上斷頭臺;5月31日,清洗吉倫特派;7月13日,馬拉遇刺;1794年4月處決丹東派,6月10日,巴黎“大恐怖”開始;7月28日,羅伯斯庇爾登上斷頭臺。暴力蔓延到了革命者群體內部,就像電影《丹東》(1983)所揭示的那樣,恐怖已成為時代主題。雅各賓派的口號最能代表當時法國的處境:“沒有恐怖的美德是軟弱的”,而軟弱就會一敗涂地。羅伯斯庇爾踐行盧梭的政治哲學,并且推向極端,導致無數無辜生命的犧牲,以及自己的身首異處。雖然有敵國大兵壓境的外部因素,但革命領導者的偏執與失誤,也是暴力蔓延、失控的重要原因。
作者沙瑪對暴力行動更多呈批判態度,他評論“九月大屠殺”時說:“很顯然,殺死至少1400人連眼都不眨,是某種病態的恐懼情緒造成的”,各處監獄發生駭人聽聞的事件,都被沙瑪如實書寫出來。于是我們會發現,在西蒙·沙瑪、托克維爾(法國政治家、歷史學家)、愛德蒙·伯克(英國政治家)以及卡萊爾(蘇格蘭作家)之間,存在著相似點,即某種政治保守主義——即對革命暴力行動的反思。在法國大革命的全部論爭中,“激進”與“保守”是最核心的話題,也是最難有標準答案的論題。
無疑,沙瑪在《公民們》中也必須對之進行獨立的思考。書中追問:當舊制度仍有改革空間,激進革命是否必要?通過詳盡的編年史,他啟發讀者反思“變革的代價”。而這些思考或許像大革命本身一樣,將一直被爭論下去。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國大革命,而這取決于評論者自己所在的時間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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