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雨夜,這樣的天氣已經連了好幾天。
樓外雨聲疏疏落落,樓內卻冷冷清清。走廊的燈影影綽綽,忽明忽暗地晃著。
今晚我值班,在腫瘤科住院部 4 樓。
特地去看了 4 房 4 床的女病號,她眉頭緊鎖,一副痛苦模樣,除此之外倒也沒什么異常。
守床的是個年輕人,枯瘦如柴,面色發黃,胡子拉碴的,身上帶著股說不清的味兒。
見我進來,他掙扎著站起來,空洞的眼里倏地閃過一絲微光。他站不直,許是生活的擔子太重,壓得他直不起腰。
我喊他到醫務室,說了些寬心的話。他點點頭,原本就曲著的身子,彎得更厲害了。出于職業敏感,我問起病人的情況。起初他神情痛苦,不愿多言,后來才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病房里是我親妹妹,我唯一的親人。您也知道,她是腦癌晚期,沒幾天了。
我小妹的命,實在太苦了!
我媽懷她的時候,生了場病,吃錯了藥。等我妹一落地,就發現有些畸形,醫生說是小兒麻痹,還帶著弱智。
我媽心里一直自責,整天郁寡歡。有時候半天不說一句話;有時候又突然發癲,在地上打滾,撕扯自己的頭發,啪啪啪地扇自己的臉。有天半夜,她一個人跑到田里,誰也沒留意。第二天,人們在田里澆水的機井里發現了她。撈上來時,人早就沒氣了。
我媽掉井的那晚,我爹正在外面跟人吃鹵肉喝白酒,之后又打了一宿麻將。第二天見了我媽冰冷的尸體,他渾身亂顫,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一口氣沒上來,高大的身子就像山一樣倒了下去。我爹也跟著我媽去了,他們都不要我們了。
是我奶,一手把我們兄妹倆拉扯大的。我奶性子要強,省吃儉用,任勞任怨,從沒讓我們餓過一頓肚子。后來我在外地打工,鄰居打電話讓我趕緊回來,說奶奶已經咽氣了。沒人哭,鄰居說奶奶這是壽終正寢,是老死的??晌抑?,她是被累死的,是操心操死的。
現在就剩我小妹跟我相依為命了。她從小到大連走路都一晃一晃的,站不穩,總摔跤。沒人扶的話,她就只能一直躺在地上 —— 不是不想起來,是自己真的起不來。她智力低,也就小學一年級水平,手動洗衣機還能湊合用,自動的咋教都學不會,更別提智能手機了。
年輕時有一次,小妹自己跑出門迷了路,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后來才知道,她被很遠一個村的好心人收留了,那村里剛好有個聾啞人,好心人就撮合他倆在了一起。那就是我妹夫。
妹夫智力也不太好,地里的活干不明白,出去找活兒也沒人要。家里窮得叮當響??赡苁抢咸鞂嵲诳床幌氯ィ颐媒o他生了個閨女。
那小閨女長得倒是可愛,身體也健康,就是從小不愛說話,總是低眉順眼的。家里窮,供不起她上學,我打工攢了些錢,就供她去城里讀書。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民辦學校,學費、書費、生活費,哪一樣都不少,全是我出的。最后她總算考上了大學,是個職業學院,收費挺高,我也咬著牙供了她四年。
今年剛畢業,她回家一看見她媽這病 —— 腦癌晚期,沒幾天了 —— 臉一黑,扭頭就跑了?,F在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后來發現她把我微信拉黑了,手機號也成了空號。還是她閨蜜來看我妹時跟我說,在省城看見她了,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氣的,正跟一群男的在大排檔吃烤串、喝啤酒、猜拳呢……
他說不下去了,拖著身子,慢慢挪了出去。
窗外,夜色正濃,雨聲越來越大,天地間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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