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日本首相石破茂領導下的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中遭遇大敗，不僅本黨減少了13個議席，與公明黨組成的執政聯盟還丟掉了對參議院的控制權。對敗選負有領導責任的石破茂能否繼續作為自民黨總裁留任首相，成為選后日本政壇的焦點。

在制度層面，石破茂的去留并不是問題。根據《日本國憲法》，國會雖然由眾議院與參議院共同組成，但兩者間卻以眾議院優先，首相的提名和罷免均需從眾議院發起。按照相關程序，要把石破茂趕下臺，最少需要51位眾議員發動倒閣，并且倒閣案獲得眾議院半數以上議員贊成，而首相還可以通過解散眾議院將問題訴諸民意加以反制。由于參議院選舉并未改變將石破茂推上首相之位的眾議院的政治結構，因此按常理來說，石破茂被以不信任案的形式趕下臺的概率并不高，其去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個人意志。

當地時間7月21日，日本東京，石破茂在自由民主黨總部出席記者會，敗選致歉重申留任 圖/視覺中國

“三連敗”

石破茂在選后第一時間就通過媒體表示希望能繼續留任，其給出的“事業未半”的理由也算充分。對受困于經濟問題的日本來說，對美關稅談判是火燒眉毛的急迫問題。負責對美關稅談判的經濟再生大臣赤澤亮正是石破茂的親信，這意味著目前的談判策略相當程度上由石破茂集團主導。一旦更換首相，對美關稅談判難免要開倒車，這無疑不利于日本在短期內完成對美談判以緩解經濟壓力的國家戰略。

然而日本的政治并非只依靠明面上的政治制度來運行，水面下的權力運作規則更不可忽視，這又恰恰是“石破茂下臺論”的主要推動力。之前曾提起，只憑各自為政的在野黨并不足以在眾議院通過倒閣案，那如果加上自民黨內部的反石破勢力呢？局面就會大不相同。

在自民黨內長期以“孤鳥”形象示人的石破茂獲得擔任日本首相的機會，源自岸田文雄突然辭職后自民黨內各方勢力為避免政治真空達成的微妙平衡。但這種平衡缺乏政治根基支撐，必然非常脆弱。岸田文雄辭職的直接導火索是安倍晉三主政時期醞釀出的自民黨“政治獻金弊案”，這也是自民黨內保守勢力當時被迫接受與安倍不睦的石破茂出任首相的重要原因。

不過，一時的迫不得已并不意味著冰釋前嫌，反石破茂的保守勢力更像是在蟄伏，靜候石破茂露出破綻。此次執政聯盟參議院敗選，讓他們等到了“大義名分”的出現。畢竟，首相因參議院敗選下臺并非沒有先例，第一次安倍內閣就是因為自民黨在2007年參議院選舉中敗北而終結的。自民黨內保守勢力大佬麻生太郎等援引類似先例敦促石破茂承擔敗選的領導責任，看似順理成章。并且，此次選舉展現出的民粹主義抬頭趨勢也讓以高市早苗為代表的黨內極右勢力相信，自己的路線比石破茂更能迎合當下的選民。

對于自民黨內的溫和派來說，石破茂下臺同樣并非不可接受。去年8月14日岸田文雄宣布放棄連任首相，在面臨困局時選擇主動下野，頗有以退為進的意味。此次參議院選舉前即傳出岸田文雄不排除效法安倍晉三再次入主首相官邸的消息，并非空穴來風。

與去年8月相比，自民黨雖然在2024年的眾議院選舉、2025年6月的東京都議會選舉和這一次參議院選舉中吞下“三連敗”，但也已是敗無可敗。依照傳統的政治經驗，“三連敗”甚至給未來的選舉營造了更多的觸底反彈空間。況且正常情況下，未來三年都不會有涉及內閣換屆的重要選舉，這無疑給自民黨重整旗鼓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去年退居幕后從而在本黨“三連敗”中毫發無傷的岸田如果今時再次擔任首相，其境遇同去年相比明顯改善。由此看來，石破茂內閣倒臺對岸田來說也是從中獲益之事。

石破茂內閣三連敗 資料圖

坎坷之路

不過，無論自民黨內各方勢力如何希望石破茂下臺，也只能是給石破茂加壓，要想逼宮成功，最終還要由石破茂自己做出決定。對自民黨內的反石破茂勢力來說，依照正規途徑在眾議院支持在野黨發起倒閣行動，實際上是并不存在的選項。因為一旦倒閣行動過關，首相就能根據規則獲得一個玉石俱焚的手段，即解散眾議院。從參議院的選舉結果可以推知，倘若短期內重新進行眾議院選舉，自民黨獲得的議席只會進一步減少。那時，固然石破茂的政治生命必將完結，自民黨的執政前景也會如風中之燭。

無疑，如此自毀之路是自民黨內各方勢力都不可接受的。因此，最大的可能是自民黨將重回密室政治的老路，由大佬們在遠離公眾視野的角落制造新的政治平衡。目前看，關鍵的節點很可能是7月31日。屆時自民黨總裁將就本次選舉結果召開兩院議員懇談會，并可能發布關于本黨未來的重要決定。

以2024年的眾議院選舉以來的三次選舉為線索回顧石破茂至今的首相生涯，石破茂上臺前眾議院選舉就已是必敗之局，甚至他被選為首相本身就有來“背鍋”的成分。從7月22日（參議院選后第一個交易日）日經指數的反彈亦可看出，自民黨的最新失敗早在市場的預料之中。“三連敗”的根源在于自民黨長期執政造成的積弊，石破茂的問題則在于他不具備挽狂瀾于既倒的能力。

正如石破茂自己認識到的，短期內日本經濟的命脈和日美關稅談判息息相關。可惜一板一眼的石破茂偏偏是最不擅長與好大喜功的特朗普打交道的類型。石破茂能向美國說不固然不易，卻也做不到像安倍晉三那樣通過曲意逢迎，在給足特朗普面子的前提下潛移默化地施加影響。再加之石破茂帶有“說教”色彩的理性政治論述與受民粹主義影響的日本選民不在一個頻道上，導致其政治理念很難有效地傳達給選民。某種意義上，按照原有軌跡大概率終生與首相無緣的石破茂，是在一個完全錯誤的時間點被拋到了日本政壇的最前線。無論最終如何抉擇，他接下來的首相之路依然注定坎坷。

石破茂最不擅長與好大喜功的特朗普打交道 資料圖

（作者系四川大學世界史系副研究員，中華日本學會理事，教育部高校國別和區域研究備案中心日韓研究院兼職研究員）

作者：李若愚

編輯：徐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