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里約熱淚奴
01
馬克·吐溫說,"有時候現實比小說更加荒誕,因為虛構是在一定邏輯下進行的,而現實往往毫無邏輯可言。"
比如,一起登上熱搜的新聞是,電子科技大學副教授鄭文鋒在QQ群“創新的本質2019”發表言論,稱“四大發明在世界上都不領先”、“中國古代沒有實質上的創新”,遭學生舉報。隨后,校方發表聲明,認定鄭文鋒有師德失范行為,并取消其教學工作,停止研究生招生資格,期限為24個月。
按照正常的邏輯或者說按照常識,中國古代有沒有實質性的創新,屬于學術爭鳴范疇,和師德扯不上邊。如果任何批評乃至不符合某種尺度的觀點都要和師德掛鉤,那大學里最好的先生無疑就是“好好先生”了。
這起事件更令人驚悚的并不是這種荒誕的邏輯,而是,越來越多的細節表明,它是由學生設的套、布的局——一個不經常聽課的學生,不知道怎么完成老師的布置創新論文,于是想寫個關于四大發明的創新論文來蒙混過關,被老師批駁。然后該生就故意在老師創建的QQ群里爭執,并且斷章取義后截圖,把老師給舉報了。最不可思議的是,校方居然“上綱上線”,真的將老師給停課兩年。
好吧,大學教師從此又多了一個公共討論禁區。今后哪些個老師還敢對古代四大發明有不恭不敬言論,電子科技大學這位副教授就是“榜樣”。
這真是對“創新”的莫大反諷。
從中不難看出,當一個巨大的時代轟然奔來時,某些“空間”是如何一步步“退縮”的。曾經認為屬于安全地帶的,現在未必了;曾經認為不可能發生的,發生了。曾經認為能說的話,不能說了。現在的問題是,它會退縮到哪里?
02
這兩天,很多人在社交媒體上轉發作家馮驥才的一段回憶文字——馮驥才和妻子在同一家單位,是書畫社,某一天,妻子和另一個女同事印完了一塊畫版,要一起送到車間去。這塊畫版是領秀像,包裝紙有些油膩,還帶著些紅顏料,用繩系著,妻子拎著畫版交給女同事時,隨口開玩笑說“像是塊火腿”,馮驥才一聽,大驚,正想著岔開話,女同事已經開口說:“馮驥才你可聽見了,你老婆可說領秀像是火腿!”馮驥才馬上回口說:“我沒聽她說,倒是聽你說了,這屋里可就咱們三個人。”馮驥才這樣寫道:“拔劍相向,好像瞬間來到你死我活的時刻。運動中有時就這樣,忽然反目、生死立見。”這個女同事楞了一下,馬上笑著說:“那就誰也沒說唄。”
這個故事來源于馮驥才回憶錄《無路可逃》。在書中,馮驥才講了另一個故事。有次他的一個關系很一般的同事來串門,他去沏茶倒水時,這名同事突然將收音機擰開開關,調大音量,卻不調臺。馮驥才馬上意識到,這是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在昨晚偷聽“敵臺”,是否還沒來及調頻率。馮驥才的確是聽的,但恰好那天可能是孩子或是妻子后來調過了臺,因此并沒有發現什么,馮驥才只是出了一身冷汗。
03
“忽然反目、生死立見”,馮驥才這八個字極為精辟,而且過來人知道,它絕不是一種夸張。此時我未免就想,換作自己,是否能如馮驥才一樣隨機應變,在電光石火之間,迅速反戈一擊?是否能有他那樣的好運氣,偷聽“敵臺”沒留下痕跡?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面臨的結局會怎樣?
也許就是他那本書名所暗示的一樣,無路可逃。
再說一個父親講過的真實故事。說是當年,一個愛開玩笑的公社領導到公社豬場檢查工作,批評工作人員說,豬舍全是水,好似在操練HJ;養的豬瘦得皮包骨頭,多高的欄桿也能飛過,好似在操練KJ。結果馬上被人打了小報告,據說下場很慘——一個人人義正辭嚴、人人劍拔弩張的社會,不配擁有任何幽默感。
最近讀了一篇秦暉談“人口周期率”的文章,他說,歷史上,西方的人口下降主要表現為瘟疫,次數比中國少,下降的幅度也沒有中國大。但中國歷史上的人口下降通常都表現為殘酷的戰亂,一場戰亂下來,全國人口甚至下降達三分之二以上。這是何等恐怖。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中國在歷史上社會危機不爆發則已,一爆發就那么慘烈呢?秦暉問,“大家都讀過《紅樓夢》,《紅樓夢》里說,大家都像烏眼雞一樣,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到底中國人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在社會危機中發生這么兇狠殘酷的屠殺?”
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天問。學生因觀點、因私利而舉報老師的世界,同事與同事之間“忽然反目、生死立見”的世界,就是一個滿是“烏眼雞”的叢林世界。告別這樣的叢林,我們才有可能恢復正常的人性與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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