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19歲的河南小伙子,第一次出遠門打工,到上海虹橋高鐵站后打車去浦東,和網約車司機談好了車資100元,但最后用手機掃碼支付時手一抖,不小心付了1010元。
他察覺后向司機索要多付的910元,對方先是不予理睬,后來索性拉黑。不得已之下,他兩天后到當地派出所報案,但警方只提供了車牌號,既沒有提供司機的電話號碼,更沒有幫忙聯系車主退款,還嘲諷他很傻。在絕望無助之下,他喝藥自殺,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誰該為他的死負責?
微博上都在討伐那位司機黑心,是悲劇的罪魁禍首,死者家屬近日也將他告上法庭,然而從法律上說,其行為只能按“不當得利”論處,也就是刑拘幾日,很難讓他償命。
也有人強調,那位辦案民警的反應才是重要推手,應予以追責。同樣是打的付車費時操作失誤,6月27日臺胞蔡女士在廈門16元車費實付160元,當地交通執法隊員、公安民警不到10分鐘就幫她追回損失了。
更諷刺的是,同樣在上海,同樣是網約車,一位臺灣游客坐車時錢包遺落在車上,還同樣是聯系車主未果,但民警就幫他追回了。那為什么厚此薄彼?
更有甚者,還有人指責死者才應負起主要責任,理由是他太心理太脆弱了,言下之意,只不過是損失幾百塊錢而已,有什么想不開的,怎么就自尋短見了?
在這種指責受害者的論調背后,還有一種冷酷的沾沾自喜,那意思無非是說:“你那是沒被社會毒打過,像我,這點挫敗根本打不垮我。”
對此,微博上有一條短評很犀利地點明:那個年輕人之所以自殺,“不是對損失的失望,而是對社會的絕望”。
設想一下,19歲,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離別家鄉,第一次踏足大上海,多半還懷揣著對這座大都市和自己未來的某種夢想,不曾想第一步就遭遇沉重打擊。
老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就是因為一個脫離熟悉人際圈的人,最怕的就是在陌生環境中陷入孤絕的境地,遭到欺騙、打擊、損失也不知有誰可以求助,甚至求助時非但得不到幫助,還被冷嘲。
對一個剛剛踏上社會的年輕人來說,這是足以沖擊他人生觀的毀滅性打擊,很難不讓他覺得上海這座陌生的都市對自己是有著敵意乃至惡意的。那遠不止是錢的問題,而是心底里有某些東西無聲地破滅了,就像站在一片荒蕪之地中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么說吧,在這過程中,但凡遇到點善意,他不會死。因為在這種束手無策的絕境中,一點善意就可能是溺水者能抓住的一塊浮木,好歹可以讓他獲得喘息的生機。
然而,在國內的城市,一個外來者要想得到善意的接納,那你得足夠幸運才行。
即便號稱“來了就是深圳人”的那座都市,我一位朋友說,他大學畢業后第一次去深圳,結果卻是被騙:他求職的那所學校開出年薪20萬,說是要招五名專職教師,最后卻一個都沒錄取,害得他花了好多機票、酒店的錢,到頭來一無所獲。
在國內旅游的人,無論多精明的人,只怕都很難不挨宰、上當。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去吉林市看霧凇,列車清早抵達后,跟著一位車上認識的風景攝影師一起去郊外的一個客棧。那邊每天一個標準間包早餐100元,但吃完早餐后,我們臨時有事決定不住了,就和老板說付了早餐費就走,不料她一開口說:“那你們倆,50元。”我們大吃一驚,那虧在自己事先沒問清,到底也還是只能花錢消災。
至于丟了東西要找回來,那就更難指望了。2007年到延安的第一天,我找了一家網吧上會網,結果臨走時把相機忘在座位上,盡管出門不到一刻鐘就意識到不對,趕緊回去,已經蹤跡全無。找老板、調監控、報警,全然無用。只能自己寬慰:幸好錢包、手機和身份證至少沒在那個相機包里,要不然才叫慘。
相比起來,在日本旅游可安心多了。 盡管日本人總給人一種彬彬有禮但冷淡的感覺,但身為外國人,經常能感受到來自不相識的普通人的善意。
在北海道的小樽,我背著包、拖著兩個大行李箱去客棧。因為騰不出手來看地圖,在下一道斜坡時一不小心走過頭了,我察覺過來不對,只好再推上坡。這時有個日本老太太主動過來問我:“你迷路了嗎?需要幫助嗎?”我和她解釋走錯了一點路,但沒事,我自己能行,她還是帶我到那個路口才離開。
也是去年在北海道,蘇打帶著兩個孩子從札幌去登別,不料那天剛巧遇到有人掉下月臺,列車緊急停運數小時。酒店已經訂好,她為了當晚趕到,不得不臨時變更行程,改去坐大巴,結果忙中出錯,又坐錯了車。車開出了,她察覺不對,焦急之情形于色。司機看出不對,主動問她要去哪里,把她帶到換乘的站點,才讓她趕上了末班車。
至于丟東西,那更不用擔心,在日本可以說丟不了東西。我家老二忘性大,丟三落四的,他的背包少說也丟過五六回,但無論是在房間里、大巴上、電車上、火車上,還是出租車上,每回都能找回來。
有一次在奈良,我們一家離開后才察覺老二的一個包落在房間里,但當時已經在火車上,只能晚間到下一處酒店后再讓前臺幫忙打電話。本來也不抱多大希望,因為他那個包里只是孩子涂鴉的本子,只怕會被當垃圾扔掉,只有我們自己才敝帚自珍。結果三天后包裹寄到,不但有老二的背包、我們忘在桌上的一根充電線,甚至老大的一雙有點破洞扔在垃圾桶里的襪子,也撿回來洗干凈一并寄上。
善意是一種社會資本,它難以積累,卻易于破壞。在我們這個社會,善意就像是什么稀缺物資,通常都留給親友,給陌生人以善意,難有回報倒也罷了,有時甚至被看作是一種可以利用的弱點。
我在上海也曾遇到過陌生人求助。1999年大學剛畢業不久,有一天,我吃完碗飯走出餐館,有一男一女向我求助,他們看上去穿得相當體面,說自己絕對不是乞丐,只是從外地來滬后不慎遺失了錢包、證件,走投無路之下才出此下策:“你能不能給我們100元……不不,50元就行了,我們聯系家人寄錢過來,有了錢立刻就還給你。”
我不是沒懷疑過他們可能騙我,但萬一他們真的是落難呢?一想到這,我決定賭一把人性的善,給了他們100元——那時我每月到手也才1500元。他們千恩萬謝,一定要我留下聯系方式。事后我和親友說起,他們都嘲笑我是傻瓜,我當然希望事實能證明我不是——然而,那兩人自此就杳無音信了。
我相信,像我這樣遭遇過的人,不在少數。 “圣母心”在中國竟然成了罵詞,豈是偶然? 不止一次,我聽到有朋友跟我談起,說自己這些年是如何一點一點變得心冷心硬的,我完全理解。雖然我仍未放棄力所能及時拉人一把,但我格外痛恨自己的善良被人利用。
然而真正的問題是:當我們這個社會逐漸容不下微小的善意與溫情時,我們都有可能成為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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