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種粗糲到近乎原始的黑人音樂,布魯斯對于近百年世界流行文化的影響力,卻強勢無比。
它為搖滾樂提供了前身,從滾石樂隊到齊柏林飛艇樂隊,從鮑勃·迪倫到科特·柯本,沒有哪個傳奇樂隊或藝人敢說自己沒受過布魯斯音樂的影響。
它是許多經典電影的精神脊柱,若是沒有了它的激情、焦慮和款款愁緒,《殺羊人》《德州巴黎》《華爾街之狼》等杰作也會失去靈魂與心跳。
而隱藏在布魯斯音樂根源處的故事——樂手在鄉間十字路口與魔鬼交換靈魂,以換取用音樂攝人心魄的能力——則是在世人潛意識中銘刻至深的當代浮士德傳說,它讓布魯斯獲得了某種通靈般的魔力,也讓彈唱它的樂手在吶喊與律動中與祖先連接。
有趣的是,早年為布魯斯音樂搖旗吶喊的大多是白人。
諸多英國樂隊在上世紀60年代通過演奏布魯斯獲得成功,彈了一輩子布魯斯的白人吉他手埃里克·克萊普頓更是被世人譽為“吉他之神”。
美國公共電視網在2003年曾推出一套帶有科普性質的紀錄片劇集《布魯斯:百年藍調音樂之旅》,七位單集導演中不乏馬丁·斯科塞斯、維姆·文德斯這樣的大咖,但只有查爾斯·伯內特是黑人。
《布魯斯:百年藍調音樂之旅》
因此,今年在全球大放異彩的布魯斯題材電影《罪人》意義更為深遠——這是黑人在主流文化語境下,對布魯斯詮釋權的一次成功奪回。
編劇兼導演瑞恩·庫格勒在片中埋下的種種關于布魯斯文化的引用和彩蛋,也值得細究。
《罪人》
在介紹《罪人》的種種彩蛋前,我們先要了解布魯斯是什么。
《牛津英語辭典》對它的解釋是:“一種起源于20世紀初美國南部非裔美國人群體的音樂風格,其特點包括:帶有憂郁情緒的歌詞、十二小節結構,以及富有表現力的演唱和器樂演奏技巧,尤以吉他和口琴作為代表性樂器。”
布魯斯音樂的獨特風格,顯然是當時美國南方黑人生存處境的直接產物。處在種族隔離法令下,黑人在經濟、教育與社會層面都處于弱勢地位,沒有投票、參政和跨族婚姻權,可選擇的職業也大多局限在摘棉花之類的體力活。
他們的生活充滿苦悶憂愁,音樂也因此成為他們有效的情緒宣泄途徑。在歌曲中,布魯斯藝人吟唱著自身的悲苦處境,吟唱著命運對自己開的玩笑,也吟唱著妻子與情人的不忠。深具原始生命力的唱腔和華彩四溢的器樂段落,賦予了這些音樂某種酒神式的狂歡特質,直擊人們靈魂深處。
克拉克斯代爾市
《罪人》的故事發生在密西西比三角洲的克拉克斯代爾市,這座城市基本上是布魯斯音樂的代名詞。靠近亞祖河支流向日葵河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這一得天獨厚的貿易重鎮。繁榮的經濟催生著人們對娛樂生活的需求,于是克拉克斯代爾的酒吧、舞廳甚至街頭巷尾,便成了當時的布魯斯音樂人最愛的表演場所。
克拉克斯代爾是許多傳奇布魯斯音樂人的搖籃。現代芝加哥布魯斯之父“泥水”(Muddy Waters)便出生在克拉克斯代爾城郊的棉花種植園,約翰·李·胡克、艾克·特納和桑·豪斯這樣的代表性藝人,音樂生涯也是在這里起飛。
克拉克斯代爾最有名的居民要屬羅伯特·約翰遜,雖然不是本地人,但他的大部分演出都進行于此,而他在傳說中同魔鬼進行的交易,同樣發生在61號公路和49號公路在這座城市的交叉路口。
61號公路和49號公路在克拉克斯代爾的交叉路口
羅伯特·約翰遜與魔鬼
作為27歲離世,終生只有29首錄音作品存世的布魯斯音樂人,羅伯特·約翰遜對流行音樂史的影響力卻不可估量。他是公認的史上最佳吉他手之一,人們至今依舊無法解釋他那些超越人類生理極限的吉他和弦。
羅伯特·約翰遜
他也是搖滾歌曲幾大主題的奠基人:命運的追逐、愛的徒勞、流浪路上的思鄉之情。他還是滾石樂隊、克萊普頓和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偶像,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鮑勃·迪倫同樣對他推崇備至:“從音響中傳出的第一個音符就讓我汗毛直豎,戳擊琴弦的聲音幾乎能震碎窗戶。當約翰遜開口唱歌時,他就像一個全副武裝的家伙,從宙斯的頭顱中脫胎而出。”
但約翰遜最有名的“事跡”是他同魔鬼的浮士德式交易——這個故事被他用歌曲《我與魔鬼的布魯斯》親自傳唱,而他的英年早逝也從某種程度上“驗證”了這一傳奇。
《罪人》對此傳奇亦有多次引用:影片在一個鏡頭中展現了那個惡名昭彰的十字路口,至于動人的布魯斯歌聲能招來惡靈侵襲的設定,也是約翰遜傳奇故事的變體。
片中薩米歪戴帽子的風格同樣源自羅伯特·約翰遜的經典造型
“珀蓮”和桑·豪斯,“阿煙”和“阿囪”
《罪人》中,年輕的布魯斯吉他手薩米與女歌手珀蓮一見鐘情,并在六十年后依然念念不忘地用演出紀念這位初戀。珀蓮這個名字,實際上源自桑·豪斯在1931年創作演唱的同名布魯斯情歌,在其中他對一位同樣名為珀蓮的女子訴說著愛意。
事實上,雖然擅長的樂器不同,但《罪人》中的老炮口琴家“三角洲瘦子”不論在外型還是風格上都與桑·豪斯很相似:同樣開朗且富有幽默感,同樣具備話糙理不糙的人生智慧,同樣嗜酒如命。
“三角洲瘦子”與桑·豪斯
“瘦子”在片中是薩米的前輩,而豪斯在現實中也是飾演老年薩米的布魯斯藝人巴迪·蓋伊的音樂前輩,有兩人切磋吉他技藝的視頻流傳于世。
兩位主人公的名字也頗有來頭。邁克爾·B. 喬丹一人飾演的雙胞胎兄弟分別叫“阿煙”(Smoke)和“阿囪”(Stack),合起來便是“火車大煙囪”(Smokestack)這個單詞,而火車是貫穿在無數布魯斯歌曲中的經典意象。
阿煙和阿囪
其中與“Smokestack”一詞最直接相關的名曲,是“嚎狼”(Howlin' Wolf)創作演唱的《大煙囪閃電》(Smokestack Lightning)。這首歌雖然沒有出現在《罪人》中,卻在其他影片里有過精彩亮相:《華爾街之狼》中,小李子為了獎勵員工而在公司中大辦淫趴時,響起的背景音樂正是這頭密西西比之狼的嚎叫。
“嚎狼”的專輯《大煙囪閃電》
“嚎狼”的音樂與宗教之爭
《罪人》中,老年薩米由“布魯斯活化石”巴迪·蓋伊扮演,但薩米與父親的觀念之爭,卻脫胎自“嚎狼”的童年經歷。
“嚎狼”
在片中,薩米的父親是位虔誠的牧師,堅決要求兒子拋棄布魯斯這類在墮落場所中演奏的“魔鬼音樂”;而在“嚎狼”的故事中,他的母親則是那位篤信上帝的狂熱信徒,因為兒子沉迷于惡魔音樂,不惜與之斷絕母子關系。
《罪人》
就像薩米一樣,“嚎狼”雖然深愛其至親,但當對方要求自己在宗教與音樂之間做選擇時,他還是毅然選擇了后者,因為對他來說,音樂比宗教更能令他實現靈魂的解放與自由。
與桑·豪斯和“泥水”一樣,“嚎狼”也是巴迪·蓋伊的音樂前輩,蓋伊在生涯初期正是憑借為這幾位前輩伴奏而聞名。
巴迪·蓋伊
當“嚎狼”身患重病即將離世時蓋伊試圖專程去探望他,但“嚎狼”拒絕了他的提議:“不用來看我,我挺好的。你讓那該死的布魯斯活下去就行。”正是一代代音樂人的熱情與擔當,成就了布魯斯這種比宗教更貼近黑人靈魂的音樂門派。
而在《罪人》片尾彩蛋故事的23年后,88歲的巴迪·蓋伊依然在巡演路上,傳遞著這束從非洲祖先那里繼承,也終將傳遞至后輩手中的音樂火炬。
布魯斯音樂完整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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