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出海”已經成為了創投圈的一門顯學。人們達成的共識是,就像當年孫正義帶著“copy to China”的投資哲學來到中國,創造了無數商業神話一樣——如今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也和世界其他區域形成了明顯的代差,只要想到辦法“Copy to SomeWhere”,我們也能夠創造自己的神話。
至于出?!爸袞|”?那更不需要過多討論。石油經濟帶來的財富積累,已經非常具體地展現在迪拜塔、棕櫚島、帆船酒店、卡塔爾世界杯、沙特王子花園里的獅子,和C羅的工資條上。即使是討論“商業”層面,也能找到大量真金白銀、對應到具體機構、具體人的案例。
例如在2024年年底舉辦的阿布扎比金融周(ADFW)活動中,有8家總計AUM達到6350億美元的投資機構,宣布在阿布扎比設立分支。包括私募股權公司泛大西洋資本General Atlantic (1000億美元AUM)、孤星基金(950億美元AUM)和Investindustrial (140億美元)、私人信貸巨頭Golub Capital (700億美元AUM)、Polen Capital (630億美元AUM)、保險經理Eldridge (740億美元)、股權管理公司Carta (1500億美元AUA)、對沖基金Marshall Wace (690億美元AUM)。
機構策略多種多樣,包括私募股權、私募信貸、保險資管等。他們作為市場定義中“熱錢”,扎堆在中東,組成了一個鮮明的信號:
高薪誠聘、虛位以待。
然而市場里還有一個常識,“時間”也是同樣的變量。“時間”的差異決定了一個樣本的參考性,甚至決定了一個命題是否存在。尤其是對于“出海中東”這件事來說,“出海”哨聲剛剛響起的2019年、被世界杯點燃的2022年、現在“出?!币呀洺蔀轱@學的2025年,顯然已經是三個不同的世界了——這就意味著我們熟悉的那些關于中東市場的傳說,那些中東創業氛圍的解讀、那些中東商人的心理狀態,很有可能已經失效了。
所以這次對談,我們邀請到了一位長期深耕中東市場的創業者。他從“外貿”時代開始接觸中東市場,經歷過還未完全開放的科威特、經歷過從“封閉”到“激進”的沙特、體驗過敞開懷抱的迪拜。他的經歷很適合放在“出?!钡拿}里,用來篩選那些需要被“破滅”的,以及那些需要被“堅信”的。
本期研討成員:投資人兼作家 小野醬;新爵科技CEO兼創始人 陸浩川
“出?!焙汀巴赓Q”有什么區別
小野醬:你們在2017年就選擇了出海中東,這是非常早的時間點,我很好奇當時你們是如何找到出海契機的?
陸浩川:起因是我們那幾年進入了兒童娛樂這個領域,需要參加國內展會來接觸客戶,然后在過程中接觸到了海外客戶。
不過,一開始做的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出?!?,而是“外貿”。我們的整個邏輯,就是分析了一下全球的需求,于是就接單了,非常簡單。只不過做著做著,我們發現中東的需求尤其挺大,而我們的產品又主要集中在室內兒童娛樂的應用場景,很符合中東天氣熱的客觀條件,于是就深入做下去了。
小野醬:你剛剛提到兩個詞,一個叫外貿,一個叫出海,你覺得它們之間有區別嗎?
陸浩川:主要的區別在于,“外貿”更多還是基于中國的業務視角做出口,需求更多是海外客戶直接提出來;但出海需要“肉身”出去,包括企業的戰略,更多是基于當地市場的視角去開展各種活動,甚至研發,都要以當地市場為導向去開展,所以這是我覺得比較大的區別。
不過他們共性都是滿足不同海外市場的需求?,F在很多國內原來做外貿的公司,現在更多精力在海外,所以本身沒有特別嚴格的界限。
小野醬:所以最開始的時候,你只是產品到那里去了,肉身并沒有?
陸浩川:具體過程是這樣的,我們2017年參加廣州展會時,接觸到一家來自臺灣省的貿易公司,他們把我們的產品賣給了土耳其和伊朗的客戶。那個時候我們人肯定沒有去,做了大概四五個項目之后,慢慢發現海外的需求挺大的。再加上我本身在新加坡留過學,有一定的海外基礎,于是在做了一些系統性的分析,決定把海外作為一個更重要的業務板塊,開始更多地參加海外的展會。
我們參加的第一個海外展會,是主題娛樂板塊的行業性展會。當然由于是第一次,所以只是跟著行業里頭部的合作伙伴去看,沒有直接拿展位參展。看了之后發現這塊確實有需求,2018年,自己決定自己拿站位,去迪拜參展。就這樣一步一步前進式地去挖掘出海這件事。
這幾年“出海”,容錯率反而小了
小野醬:所以你們肉身第一次到中東大概是什么時候?
陸浩川:2017年是貨過去的,2018年初才是人去參加展會。除了展會,還有一個契機是,2018年,一家來自歐洲的設計公司,他們把我們的產品設計進了科威特的項目。
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外貿部門,因為我英文最好,于是我就跟著我們的項目經理,一起去做相關的交付——國外客戶不是沒有錢,他希望你一站式搞定——所以第一次去的地方是科威特。在當年,科威特幾乎沒什么中國人,所以很沉浸式地感受了一下中東的風土人情,以及項目、客戶的情況。
這段經歷我覺得挺有意思,也非常寶貴。包括現在我們跟很多朋友交流,無論是創業公司還是上市公司,我給他們的建議,就是你需要自己親身感受,差別其實非常大。
小野醬:其實科威特不算海灣六國里最活躍的國家。
陸浩川:對。
小野醬:大家的印象就是那里有戰爭,當地的精英或貴族都有雙國籍護照,因為要隨時準備逃跑。
陸浩川:也沒有那么夸張,其實很多是偏見,我們去的時候,戰爭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去看當地的商場就知道,人家也是富得流油的地方,匯率也很夸張,我們肯定更多還是根據自己的行業和客戶的狀態去分析市場。那個時候其實科威特這些地方,還有我們最早接觸的迪拜,前面提到的兒童娛樂需求是輻射整個中東的。
我們在科威特真正接觸了那邊的大客戶,親自接觸、親眼看到后才發現,那邊其實和中國當時蓬勃發展、商業地產快速擴張的階段是一樣的。所以那個時候參與項目交付后,首先感覺到那邊客戶手上很有錢,而且對價格不敏感,我們的產品價格甚至比國內還高,這是當時很直觀的感受。
小野醬:當時接觸當地客戶,主要是是購物中心?
陸浩川:是游樂園,因為那家歐洲的設計公司的主要客戶就是游樂園。他把我們帶進去,給科威特最大的連鎖娛樂品牌門店上我們的數字化兒童產品。
小野醬:當時有沒有遇到阻力?
陸浩川:比較順暢。只是在交付過程中,會有一些細節,沒考慮到海外的交付因素,會碰到一些安裝調試時的交互環節問題,需要國內的同事遠程克服時差配合解決,也沒有特別復雜。
其實早期出海更容易,因為早期會有一些溢價空間,能較好地應對各種問題,反正花錢能搞定。而這兩年海外也卷起來了,加上全球經濟的影響,沒有以前的溢價那么高了。在有限的資源下做事,或者按現在的理念做項目預算,反而容錯空間更小。
舉個數字例子。去年沙特的某場展會,中國廠商參展可能有六七十個,今年5月我們再次參加的時候,發現中國廠商已經大概有一百五六十個,直接翻倍了。原來華東的溫州、廣東廣州那邊很多只做內貿的企業,被逼得也只能往外看,其實很有挑戰。沒有基礎的新公司,在這種競爭環境下,要從頭部客戶入手很難——頭部客戶基本被我們和一些行業元老占據了,新進去的只能從小客戶開始,而小客戶又對價格敏感。所以從起盤角度來看,就比較難。
見面、吃飯、抽水煙,才能拿到真機會
小野醬:在交付過程中,你們遇到過哪些文化或思維上的差異?
陸浩川:中東肯定有,我舉個印象最深的例子。我們第一個項目交付時,做的兒童互動游戲,其中有個“小鳥森林”主題,里面有野豬元素,客戶看到后直接說要去掉野豬,因為野豬也是豬(笑)。這個印象特別深。所以到現在,我們做本地化會更深入,考慮文化因素。除了野豬的問題,還有圣誕節主題,客戶要求全部拿掉,這也是后來我們做中東專屬版本時特別注意的。
在做科威特項目之前,我們還接了以色列客戶的訂單,幫他們把產品翻譯成希伯來語。這種語言和阿拉伯語很像但不一樣,這是我們第一次做中東非英語內容,過程中跟客戶反復溝通,產品和研發端主要考慮到他們的文字很長,閱讀方式是反的,這里面有很多差異,都需要考慮。
包括交付的認證標準,最早做科威特項目時,涉及當地的清關,科威特有自己的認證要求,需要花錢搞定,這些都是出?;騽摌I公司在過程中要積累和學習的。
小野醬:你反復提到一個詞,“花錢搞定”。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不正之風,讓人們懷疑作為外國企業,是不是必須多付額外費用才能快速通過?
陸浩川:其實所有外貿都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我可以先從產品認證和差異舉幾個例子。
中東不同國家情況不一樣,迪拜最寬松,有歐洲的CE認證之類的就夠了;科威特相對封閉;沙特需要分階段來看,疫情前的沙特還不是很開放,出口沙特的東西需要沙特的單獨認證,是海灣國家里相對更嚴的,我們也因此招了專門的外貿同事來處理沙特市場。不過這些認證,基本上都能找到第三方機構,花錢搞定。
其實最難的是北美認證,因為不是單次付費就能解決的。你需要每年要花錢驗廠,成本很高。所以相比全球的認證體系,中東還算(比較容易解決的)。
概括起來,中東很多體系都延續了歐洲標準,因為他們的市場最早就是由歐美品牌和廠家服務,尤其是頭部客戶、連鎖客戶的要求會非常嚴格,小客戶可能沒那么嚴。但整體來看,在出海過程中,這些其實是“術”的層面,不用太擔心。中國有很多服務商,這些環節花錢能搞定。
但政府層面或打交道,水就比較深了。比如我們最早做科威特項目時的簽證,發現科威特相對封閉,外國人不能直接辦旅游簽,必須對方出邀請函,還要發起移民局的材料。再比如開展業務方面,迪拜或許對科創類企業比較寬松,但沙特等其他國家就不一樣。疫情前我們沒肉身過去開展業務時,也會被挑毛病,很多時候需要通過行業貿易公司來搞定這些事。
中東在做事層面,一定程度上和中國很像,非??搓P系。頭部客戶之間相互介紹,政府領導也會相互介紹,大家吃吃喝喝很正常。所以在中國商業層面的搞關系方式,在中東也適用,只是沙特可能沒有酒,但這件事現在也有變化了。當地政府為了2028年世界杯和世博會,正在越來越開放。
我還記得2018年去迪拜時,當時沒有酒,只能在五星級酒店才有??ㄋ柺澜绫?,我們再去迪拜,除了穆斯林飯店,中餐和常規酒店都有酒了。
小野醬:你現在每年去中東的頻率是怎樣的?
陸浩川:大概每個季度去一次。原來只參加展會,但現在發現,出海打中東市場要做大客戶,和大客戶的線下交流非常重要,所以基本每季度去一次,去歐洲展會時也會順路過去。杭州有直飛迪拜的飛機,很方便,10到11個小時就到了,越來越方便交流。
出海和外貿不一樣,外貿可能參加展會接單子就行。而我們跑下來形成的經驗是,除了展會接單,結束后還要消化信息、維護老客戶、了解需求、交流項目,我和外貿同事會定期飛過去當面交流。尤其是大客戶,線上聊完發信息經常不回,我們行業里很多同行都抱怨客戶不回消息。
其實不回也正常,一個展會客戶加幾百個供應商,憑什么回你?他都不知道你具體做什么,也看不過來,所以必須當面聊。疫情后客戶可能會有一些妥協,但也只是內部溝通層面,但客戶最終還是認面對面交流。國內可能習慣線上聊,海外尤其是中東,很多時候要見面吃飯、抽水煙,在這些場合才能獲得更真實的機會。
“卷起來”,反而帶來了更多機會
小野醬:你們這么頻繁地去,現在的溢價足以支撐成本嗎?
陸浩川:以前溢價更高,現在中東和東南亞的標品價格一樣。那邊客戶買B端產品或服務,現在也看的是能不能賺錢、能不能在短周期內回本,不會因為我們的出差成本而提價。所以你就當在國內出遠差,比如從南方去北京可能要1000多,杭州去迪拜單趟2000多,也還好。住宿方面,中檔酒店六七百,迪拜更便宜,沙特看地方,大幾百或小幾百的民宿也有。
所以在我們內部,我們會把亞太和中東當作中國衍生的省份來做,這很重要。大家會下意識地覺得貴,但新疆的單子都要飛,中東為什么不飛?還有非標的大項目交付團隊,我們也會去看,比如今年2月做的300萬沙特定制項目,是大連鎖,兩個同事在那邊駐場三周交付,和在國內一樣,而且現在年輕人適應能力也強。
小野醬:你覺得中東更細節的變化是什么?是中國人變多了嗎?
陸浩川:我舉個例子,疫情放開后我們先去了迪拜展,去了之后最大的感受是,那邊的機會比我們想象的多且好。和很多客戶交流,連伊拉克開商場的客戶都說生意好,人很多。所以大家都說卷,但機會肯定存在,而供給增多導致客戶更挑剔、更卷、對價格更敏感,這反而提供了大機會。
以前他們和歐美廠家合作,歐美廠家通過代理商覆蓋中東及海灣國家,溢價很高,至少百分之七八十到百分之百,因為我們的產品也是這樣。但當全球經濟進入下行周期,當地開店的客戶也不得不競爭起來后,客戶開始考慮投入產出,價格是重要因素,他們也想跳過中間商選源頭產品。所以中東越來越多頭部大客戶,直接到中國通過展會或當地展會接觸供應商,選靠譜廠家直采,這是很直接的趨勢。
除了需要當地服務和交付的渠道,他們也能直接采購中國設備,再招當地團隊負責維護和運維,這波趨勢給中國品牌帶來大機會。
中東以前對歐美品牌信任度更高,但在價格面前,對中國產品的接受度越來越高,他們也知道很多兒童娛樂設施、電子產品的源頭是中國,有些精明的沙特連鎖甚至在中國設采購公司,市場越來越扁平化,信息差帶來的機會不多了。
難的方面:節奏差異,信任建立
小野醬:這樣看起來,出海中東好像沒有特別大的阻力?但現實中很多人失敗了。
陸浩川:對,所以首先,你是否愿意接受談單和落單過程更長,滲透市場更慢,這是肯定需要面對的。當地的工作節奏和決策流程,從需求分析到中間環節確認,再到商務確認,流程比中國長很多。很多朋友想進沙特市場,最后成的可能只有10%、20%,原因之一是節奏差異。
拿國內節奏去做那邊的事,很難,催他沒用,他還不耐煩。中東甚至比歐美還慢,還總放假,比如展會后趕上齋月,一個月沒人管,齋月回來你說能干活了,他說第二周是開齋節,放一周假,你又得耽擱,這些文化和節奏決定了事情的進度。
當然也有著急的客戶,愿意找中國團隊,因為我們響應快,但總體平均節奏肯定慢,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另一塊是信任度的建立?,F在有很多號稱中介的在做資源整合,但我們出海一開始對接的多是老外,華人更多是浙大、新加坡同學等資源,很少直接涉足行業。大部分國內直接出去的人,除非有海外留學背景、是老板級別,或有豐富經驗,否則普通外貿員很難快速建立信任。尤其是To B業務,信任建立都需要過程,沒那么快,還會經常碰壁,挫敗感很強,所以怎么在最短時間內建立信任,是個挑戰。
我們行業里很多小伙伴交流時,都說關鍵是有方法論,但很多做出海的朋友不愿意線下交流,覺得沒勁、效率低,一個晚上喝啤酒或茶,不知道聊什么,就是扯淡。最近我們接觸了一些大的獨角獸公司,海外業務不算特別大,復盤后發現,他們習慣了線上運營的“空軍”打法,做增長的邏輯,而to B業務需要的“地面部隊”打法很不一樣,因此結果差異很大。
小野醬:如果我是創業企業,出海到中東,會覺得不知道找誰,沒有公開渠道,都是封閉的,沒有像科創局這樣的公開部門可以共享信息。
陸浩川:迪拜有。我們也曾經尋找一些加速器之類的合作,甚至想聊那邊的投資人,發現那邊不像中國或硅谷那么開放、平臺化,公開找的效率不高。我們基本通過行業或當地機構的朋友介紹,搞關系能力肯定更重要,當地也有創投交流活動,但……
小野醬:效率很低。
陸浩川:對,其實一樣,沒有信任的話,人家不會告訴你太多信息,因為大家都有防備。我們也接觸過沙特招商的,人換來換去,不像中國這么成熟。所以我給大家的最直接建議是,加入當地的行業協會。
中東每個行業都有相應的協會,我們的打法是混圈子,核心圈、行業協會,或者通過國內行業頭部企業,他們在海外有布局,先搞定國內關系,再介紹當地資源。我們同行相互介紹很多,一起吃飯,有人推薦、有成功合作案例的人推薦,信任度建立會省力很多,這很關鍵。
小野醬:聽起來需要很多軟技能,不是說拿一套SOP就行,前期混圈子、尬聊這些技能很重要,而且很多時候沒有明確回報,尬聊、吃飯、見面后,不會當時產生沒什么結果。
陸浩川:對,這就是挑戰。前陣子和一個杭州的創業公司朋友交流,他們復盤說以前覺得這些是浪費時間,后來發現錯了。拿國內的KPI要求海外團隊,一年完不成就換人,頻繁換團隊,這很不好。國外節奏慢,國內一年的KPI人家要做兩三年,尤其市場初期,所以需要耐心,管理層C-level團隊首先要有清晰認知,投資人也一樣,你急了砸錢也沒用,他就是不推進,沒辦法,每個環節都需要耐心。
“吹牛逼”,常見的一個陷阱
小野醬:我也發現,出海最大的問題是節奏差異大,不管歐美還是中東,大家對事情的感受不同。在中國,一個電話、一條短信說“哥兒們幫我擺平這事,出來接待一下”,可能比較容易,因為他覺得以后可能用得到你,有利益關聯。但在國外是真空市場,不提供服務、不對接,他也沒什么損失。
陸浩川:對,所以換位思考、共情能力很重要,憑什么讓人家協助你,對他有什么好處?這很關鍵。另外想分享的挑戰是,沙特或整個中東,要小心“吹牛逼”。很多虎頭蛇尾的事在沙特發生,最近和很多歐美廠家、合作伙伴都聊過。有結款問題、中途毀約,錢拿不到,身邊有朋友親身經歷。
所以出海千萬要小心,真金白銀投進去,時間浪費了,幾千萬收不回,在那邊人生地不熟,很麻煩。
當然這種情況會慢慢好轉,但尤其沙特的基建領域,很多廠商(包括歐美的廠商)他們建辦公室、搞大團隊,高舉高打,攤子鋪得很大。這都是來自“2030愿景”計劃,很多早期介入咨詢、設計方案的人賺了不少錢,但當地大客戶發現成效不好,開始收縮聚焦,過程中很多項目要么延期,要么直接取消。
所以前期預期不能太高,尤其創業公司,一個項目取消可能就完了。我們有澳洲的小伙伴,前期投入很多做服務設計,領導說不要就不要了,起訴也沒用,人家不理你,所以要非常小心。
小野醬:你描述了一個截然相反的形象。在此前,沙特給人的公眾形象好像是“人多錢傻”。
陸浩川:其實很精。
小野醬:而且在廣告上拼命說“趕快來”,包括最近布拉德皮特演的電影《F1》,沙特阿美狂打廣告,核心位置都是它的廣告。
陸浩川:是有錢,是要干,但也得小心,你得辨別誰在吹牛逼、誰真落地,這很關鍵。他們中間有很多灰色地帶可以撈錢,但作為要持續發展的公司,不能搞一票就跑,中東節奏慢,你得活得久,想趕緊搞一票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他們很精明,尤其中小客戶現在不傻,已經沒有太多信息差。比如那邊開游樂園的個體戶,會買國內頭部出海品牌中溫州、廣州的便宜貨,他們也知道你們卷。我們上次在迪拜碰到一個客戶,對我們來說不算優質,但小廠不管,有單子總比國內沒單子強,硬著頭皮做。這種情況很多,機遇和風險并存,越大的項目越危險。
跳出“中國人圈子”,很重要
小野醬:我覺得周圍人都在說中東尤其是沙特好。去年年初很多基金公司和大型創投企業,每周都有中國代表團過去,不管政府組織的、基金帶明星企業的,還是明星企業帶上下游供應商的,形式很多。但目前來看,很多人都沒拿到什么實質性結果,只是熱鬧。
陸浩川:我們在當地有小伙伴接待過很多,最后還是要回歸業務落地,事情沒那么簡單、沒那么快,當然需要專業力量幫忙落地,但相關方要降低預期。投資人可能也覺得有“傻錢”,但哪有那么容易,全世界做生意都要謹慎評估,最終回歸本質,投資要有詳細計劃。
比如去那邊建廠或落地,你得在那邊待幾個月。舉個成功例子,國內一家做體育教育展會的創始人,疫情后他下決心在那邊慢慢做,過程中發現機會再推進。先那邊招人、做展會,有了小影響力后,把展會領域擴大到建材等多個領域。這需要想好,不能蜻蜓點水出差,很多出海的朋友組局考察,轉來轉去都是中國人,接觸不到核心。
我們考察兒童娛樂行業時,也會提前兩周去,到處跑,深入用戶和客戶場景,做有洞察的總結,這更有幫助。
小野醬:所以存在中國人只騙中國人的情況嗎?
陸浩川:不少,還是得自己分辨。比如我聽說的情況是,有些展會中介,會組織當地展會,找兩個中國廠商,再找些托。所以我們現在只參加行業內有影響力的傳統展會。另外,展會期間的論壇峰會很重要,和國內投資人開大會一樣,要去參加,里面華人很少,這其實很有用,峰會上很多企業高管、CEO、總裁參加,愿意和中國交流。
小野醬:聽起來信息篩選能力很重要。從眾的話很難有結果,大家進入集體無意識,覺得來到這里(中東)就能獲得有效信息,但可能整體是無用功。
陸浩川:是的,創業久了就回歸本質,要么拿有用信息,要么成單,要么找關鍵人,需要篩選,熱度高的地方噪聲大。比如AI領域,我們原來有合作伙伴對接中東投資人,一開始預期高,跑了半年沒動靜,我說算了,人家不傻。我們真正好的朋友在當地做募資,說投融資沒那么簡單,沙特現在投資也要落地,和反投邏輯一樣。
小野醬:對,感覺不要看媒體報道那么絢爛。
陸浩川:所以我覺得創始人級別的得待在那邊。
華人創業在中東,處在什么樣的生態位?
小野醬:你周圍有人拿過中東政府的錢嗎?
陸浩川:有拿過孵化基金的,金額不多,是在那邊設辦公室后拿的。真正拿到VC投資的很少,歐美公司或團隊可能有,華人圈子里直接拿錢的,據我所知很少。
小野醬:中東存在鄙視鏈嗎?比如在國外待過的都能感覺到,中東區域內,白人是不是更受歡迎?
陸浩川:是這樣的。
小野醬:那華人在里面大概是什么生態位?
陸浩川:比以前好很多了。雖然還是看行業,有些行業對中國產品和服務的信任度已經比較高,但有些領域比如設計,還是歐美體系,建筑、品牌這些還是老外的天下。
小野醬:所以新消費類,比如衣服、吃穿用住行,華人更厲害?
陸浩川:吃喝玩樂領域中國絕對最牛,娛樂類現在很多借鑒中國模式。這波出海和以前最大的不同是,以前只是商品出海,但現在已經沒有太多信息差了,很難做。當地開連種大棚蔬菜的都有,因為那邊缺蔬菜,這是很細分的板塊。
中國品牌出海的重要機會在于:一是供應鏈能力強,二是帶著在中國驗證過的運營模式,像海底撈、泡泡瑪特、瑞幸,靠卷運營在那邊發展,老外跟不上。再結合當地文化、產品喜好,加上AI、科技等,出海成功率會高很多。
現在出海,晚嗎?
小野醬:最后一個問題,你覺得現在還是去中東的好時候嗎?
陸浩川:機會肯定有,不管是生意還是創業邏輯,機會都有。對比全球其他市場,中東是為數不多在規則限制不大的同時,消費力高的市場。東南亞消費力弱,而且中國企業先卷東南亞。前陣子去新加坡和印尼待了兩周,發現那邊和中國前幾年很像。
小野醬:走在路上像到了中國的商業街,蜜雪冰城之類的。
陸浩川:對,品牌很卷,前真格的小伙伴在那邊做電商,吃飯時聊起來,說那邊消費力其實一般。所以中東有錢、有市場,雖然天花板沒那么高,但還不錯。不管挑戰多大,都比中國好做,所以要堅定去做,把那邊當一個省。我們現在70%~75%的業務在海外,市場需求在那,就投入資源。
小野醬:那你覺得中東這一塊的“紅利期”還有多久?
陸浩川:我覺得至少會延續到2030愿景實現后,世界杯和亞運會做完,到時候再看。
小野醬:所以還是要跟著大趨勢。
陸浩川:一定是。
小野醬:從出?;蛐袠I觀察看,中國現在才真正進入世界敘事嗎?
陸浩川:不是,過去二三十年中國產品已經對世界有巨大影響,現在是如何開展業務的問題。不同行業封閉性不同,對中國產品和服務的信任度差異大。
比如娛樂設備,最早是日韓、美國本地的,后來日韓不生產,找中國OEM,貼標后價格翻兩三倍,美國代理商也這樣。但這幾年他們發現中國產品不錯,用了幾年沒毛病,品質內容不low,行業已經教育了市場,創業公司再去,最重要的信任度問題解決了,他們現在很認中國的技術類產品,比如機器人,這是很大的轉變。
現在和日韓、歐洲服務商競爭,他們覺得我們不差,只是設計風格可能不符合歐美審美,這可以迭代,至少覺得中國產品不錯。
比如我們有個60多歲的頭部連鎖客戶老板來考察,正好Labubu很火,他都沒辦法很好地發音,但就是覺得火,想談沙特加盟或合作開店。茶飲市場也是,我有一位阿曼的合作伙伴想找喜茶等品牌做全國總代。說明中國品牌影響力大,對創業者是好機會,是正向標簽。
小野醬:可能人們最后關心的就是當地生活便利度怎么樣?比如外賣、快遞、在線購物。
陸浩川:外賣現在很成熟,沙特可以用Keeta,美團也在覆蓋,比當地原有服務好。出行有Careem、UBER;線下吃的也很多,商場里有各種吃喝玩樂。租房也還好,看地段。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覺得出海陌生,就當在國內做,認知上不區分國內外,我們售后同事原來英文不好,硬著頭皮上,練練就好,不要怕,這很重要。
小野醬:就是要勇敢踏出那一步。
陸浩川: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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