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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 第 30 期
《濟寧看點?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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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的雨后
文/圖:成岳
想起這些窗戶,是因為闊別,因為常忘了透過玻璃去看旖旎的水。
這段河,叫作京杭大運河濟寧段,我的家,恰在濟寧段的中段。這樣,一條大河就從我的北窗西窗和南窗旖旎而過。
周末的早晨,我的城市起了狂風,大河的波光瞬間燃燒作焰火似的,把集束的芒刺推向我的窗口,視覺被震撼被牽引,才想起這房子原是三面有窗的。
窗里是一個極小的窩,而窗外是大河,是云天,是宇宙。往日靜影沉璧的河面,那漣漪是古籍插畫中的線條狀,而這天,卻是澎湃的激流。
我突然有了飛奔著下樓的沖動,倒不是為著漲潮般的風浪,卻是岸邊的密林有一座橋,那橋下埋藏著我的一個秘密。橋是無名的,就有了無限想象的空間,我給它取了名字叫仙人橋。
那橋用了至少九十九塊奇異的巨大石頭,鬼斧神工地勾連出一條蒼龍,盤桓在運河的東岸。在古老的中國,九最大,而九十九最多。那些巨石骨肉相連,高低遠近各有不同,又何以數得清呢。
仙人橋很長且蜿蜒綿亙,我在橋上高低曲折地走,一只蜻蜓不離不棄。我停下小坐,它也翩翩降落身旁的那塊袖珍停機坪般的怪石。不同于它的彈躍式起飛,那滄桑而詩意的著陸,宛若月宮返程的仙子,專注、沉浸而執著,卻優雅極了。
直到它引來另一只同樣的蜻蜓,它們的青灰色與卓然的仙風道骨,在一路嶙峋間穿透著春與夏交匯的時空。
小時候,我們稱這蜻蜓叫“老麻”,它的顏色尤為珍奇,是調色板以外的。而那時,斑斕或瑰麗的蜻蜓,還有身上捆著降落傘包的紅秦椒背包袱,胸腹后面拖著殺威棒的鋼棍兒,尾部有著冰淇淋勺子的夾板兒……
更有形若蝴蝶的黒蜻蜓,我們叫它“老鴰雕”,名號土得掉渣了,卻儼然一襲黑色晚禮服的佳人。寫作文每次寫到它,都冥思苦想地要給它弄個新名字,卻是翻遍了腦海,也想不出什么詞兒可以送給這黑色的、會飛的奇異物種,直到幾十年來再也沒見到它……
老麻一直跟著,趕也不走,離得遠些也就幾十厘米,且還要回來。女兒果果笑問:“它是不是穿越來的你的發小,或前世的有緣人?”我覺得是,彼時的草木魚蟲都是我們的伙伴,與我們有著靈魂的互通。
那仙人的橋,是我心中一艘巨大的船,從頭到尾要走很久。這次叫果果跟著,是要告訴她,在我童年和少年里春末與夏初的事。
我不是請她來看懷舊的,是讓她在我慣于健忘之前,幫我看一眼我童年與少年的底片還是否生動,然后,幫我雪藏它們。在春末去往夏天的路上,扛這么沉的記憶的麻袋,也該順路找個什么樹的陰涼放下,在重啟行程時弄丟或忘了舊的行李。
運河兩岸的生態景觀夾河而去,不知有多長。而在景深處,又是茂密的叢林,或遼闊的草原。四季之間,大約只在隆冬才沒有花。每天在這里穿行,卻因這生態畫卷的奇幻,而未覺出對它的熟稔。
從不同的路徑走進這畫里,是擦肩而過的不同的樹。松樹就有高大挺拔的,葳蕤雄渾的,低矮遒勁的,有一種會結出果子,大一些的竟有鴕鳥蛋的個頭。
穿過松林時,舊年的松果依然牽掛在樹冠的深處,仿若古銅的琥珀之花。遠遠望去,新生的它們像是幼年的鳳梨。走近了,卻是一顆顆一簇簇綠衣的草莓了。
我們的童年與少年,肯定活得不像萌寵的精致,但我們有如曠野、叢林的一切野生的小家伙那樣快樂。壯年以來,我房間與陽臺的花草,最多時三百多盆約有千棵,人在屋里也像個叢林鳥獸,魚就更不用說了,只是有時候突然沒耐心打理它們。
我帶果果來仙人橋,是捉小魚的。因為我想起我爸爸帶我在河邊捉小魚的情景。那是部隊東墻外秦莊的一條小河,爸爸撿一把廢棄的笤帚,我們就蹲在岸邊,像盛一勺湯似的,用笤帚撈上來好多小魚,揀一條大一點點的,輕輕摘了,放在有水的罐頭瓶里。
那小魚,箭一樣在透明的瓶里左沖右突,卻成了我們的俘虜。魚也是透明的,晶瑩的鱗片疊印著清晰的五臟六腑。我們把瓶口系了麻繩,掛在家里任何一個有鉤狀物的地方。
突然有一天,那個瓶子里的小魚變得不愛游動,前方傳來爸爸犧牲的消息。我們安葬了烈士回到家,小魚已經死了。
小魚,又葬在我們撈起它的地方。對岸的風陣陣吹來,像一雙撫動鍵盤的手。我起身佇立,目送它漂流而去,像一條小船去往那年盛夏。
時光閃回仙人橋上,我在搜尋幾年里那些可以蹲下捕捉小魚的地方。這橋離大運河不足百米,每次連天大雨后,橋下的水里就生出小魚來。但若后面的雨來得遲了,本就不深的水驀然逝去,那小精靈重回了泥土。想好了多少次,在這樣的時候,我要拯救它們。
但這次依舊沒帶網具,也沒有瓶子甚至任何勉強裝水的東西。“那你怎么撈,真的撈上來又放在哪里?”果果已望見水中穿梭的小魚,它們一群群、一片片,一如在山上盡收眼底的牧羊。
“這是你不知道的我們的童年和少年,”我說,“我們和爺爺、爺爺的爺爺一樣,在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和地方,會收獲神奇。”
那時的城很小,原野很大,我們的家就在原野之上。家和原野并沒有刻意的邊界,除了低矮的房子,就都是樹草和花。樹林和莊稼常在河湖側畔,去學校的路上,也有清澈的溝渠。有水的地方都有魚,放了學捉小魚也是游戲玩耍的一種。
在仙人橋上,我遠遠看見那個可以蹲下捉小魚的地方,但那里有了兩個人。一個站著在打電話的樣子,另一個靜坐石上,一手搭在蜷曲的膝蓋間,一手托著下頜,頭微微前傾著凝視水面,像了一尊思想者雕塑。
恍惚覺得,那兩人的身形,因為和我的距離,像極了彼時班上小伙伴的影像,唯獨少了兩只斜斜歪歪扔下的書包,它們是先我一步來水邊捉小魚的吧。
這個周末不能捉小魚也無所謂,怕是下個、下下個周末也不能來。更怕的是,真的帶著網和瓶子來了,水卻已然退去,小魚們都被救下了嗎?
那仙人的橋,是我心中一艘巨大的船,從頭到尾要走很久。這次叫果果跟著,是要告訴她,在我童年和少年里春末與夏初的事。
我終于把這些事告訴她,但她沒有見我兩手空空就捉了小魚,再用誰也想不到的辦法帶它們回家,以及把它們養大,再放回大河的樣子……
她終于只能傾聽或想象,一個或一群孩童,在全是樹草和花,樹林和莊稼就在河湖側畔,路上也有清澈溝渠,有水的地方都有魚,放了學捉小魚也是游戲玩耍的那些記憶嗎?
可以等。
等待下一次的雨后。
原載《散文選刊》2025·8(下旬刊)
成 岳 chnengyue 成岳,資深媒體人,著名編輯記者,散文作家。現為濟寧日報社編委、知名周刊《文化周末》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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