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有風,拿在手中,別人要借,等到立冬。”竹扇搖得越快,伏天的暑氣越盛。院墻上的絲瓜藤蔫頭耷腦,葉子卷成筒狀,蟬鳴聲卻越發響亮,像是要把整個夏天煮沸。外婆坐在槐樹下擇菜,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腿:“頭伏要吃餃子,把汗毛孔都補嚴實嘍。”
那時的面粉金貴,平時都鎖在樟木柜里,鑰匙掛在外婆褲腰上。頭伏前一天,她才踮著腳取下布袋,倒出兩碗白面。我趴在灶臺邊看,面粉簌簌落在瓦盆里,像場迷你的雪。外婆摻著井水和面,面團在她手里漸漸變得光滑,像塊溫潤的玉。“醒面要時辰,急不得。”她用濕布蓋了盆,轉身去菜園摘菜。
黃瓜架下藏著驚喜,頂花帶刺的嫩瓜墜得藤蔓彎了腰。外婆摘了兩根,又拔了把水靈的莧菜,說摻著雞蛋做餡最鮮。雞蛋是蘆花雞剛下的,還帶著體溫,磕在粗瓷碗里,蛋黃金得發亮。她把鐵鍋燒得冒煙,倒上半勺棉籽油,蛋液一入鍋就鼓起大泡,用筷子攪碎時,香氣順著窗戶縫飄滿院子。
剁餡的聲音咚咚響,黃瓜擦成絲擠去水分,和著雞蛋碎、莧菜末拌在一起。爺爺坐在小馬扎上搟皮,搟面杖在他手里轉得飛快,面皮邊緣薄中間厚,像片圓圓的荷葉。我搶著要包,把面團捏成歪歪扭扭的疙瘩,外婆也不惱,只說:“像只小元寶,吃了能招財。”
餃子下鍋時,鍋里的水歡快地冒泡。外婆用笊籬輕輕推著,防止它們粘鍋底。滾開三次,澆三次涼水,餃子就鼓著肚子浮上來。第一碗總要先端給爺爺,他蘸著醋咬開一個,湯汁濺在胡子上,笑著說:“比城里館子里的還香。”我捧著碗蹲在門檻上,燙得直哈氣,卻舍不得放下,韭菜雞蛋餡的鮮,混著面香在舌尖打轉。
二伏天的太陽更毒,曬得柏油路能粘住鞋底。外婆說這天該吃涼面,能敗心火。她提前把面條晾在高粱桿編的篾席上,井水湃過的面條根根分明,像銀絲撒在席子上。黃瓜切成細絲,蒜瓣搗成泥,最要緊是那勺花椒油——熱油澆在花椒粒上,滋啦一響,滿屋都是麻香。
我幫著把腌好的香椿芽切碎,這是開春時外婆用鹽腌在玻璃罐里的,紅亮亮的,看著就開胃。面條盛在粗瓷碗里,澆上花椒油,拌上黃瓜絲和香椿,再澆半勺醋,筷子一挑,涼絲絲的滑進喉嚨,暑氣頓時消了大半。弟弟吃得最快,面條掛在鼻尖上也顧不上擦,引得全家人笑。
有年二伏趕上連陰雨,井水湃不了面,外婆就燒柴禾炒面。鐵鍋燒熱了,倒上面粉不停翻炒,白面粉漸漸變成淺黃,麥香混著煙火氣飄出來。盛在碗里用熱水沖開,撒把紅糖,甜乎乎的一碗下肚,渾身都暖和。外婆說這叫“炒伏面”,雨天吃了不鬧肚子。
如今超市里速凍餃子堆成山,涼面的調料包有十幾種,可總吃不出當年的味道。去年頭伏,我學著外婆的法子包莧菜餃子,搟皮時才發現,爺爺傳下來的搟面杖,已經被歲月磨得油光锃亮。咬開餃子的瞬間,突然想起小時候蹲在門檻上吃面的光景,陽光落在碗沿上,像撒了層碎金。
老輩人留下的習俗,哪是單單為了吃口好的。不過是在苦日子里,給自己找個樂子,給平淡的生活加點滋味。就像那碗伏天的餃子和面,裹著的是一家人的暖,藏著的是過日子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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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于網絡
作者:聶 難
編輯:李 博
責編:高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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