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要趁窮時交么?
隆冬深夜,巷口修車攤的燈泡在寒氣里微微搖晃,鐵皮爐上煮著熱水罐,縷縷白汽彌散氤氳。老周那時還年輕,手指被機油染成了暗黑色,他一邊打著精神專注對付著車胎破裂的地方,那熟悉的膠水氣味便久久浸在空氣里。周圍幾張破竹椅子隨意散置著,鄰居晚歸總要閑聊幾句;隔壁張嬸總不忘遞來幾塊暖乎乎的烤紅薯;還有那個學生小陳,他時常捧著書在昏暗中閱讀,偶爾抬起頭問一句:“周師傅,累了吧?”那些年,寒冷的深夜竟總裹著一層溫軟的人情。
許多年后我再遇老周,已是裝點華麗敞亮的臨街車行老板。他坐在锃亮明凈的玻璃店內寬大皮沙發里,擺弄著旁邊金光閃耀的三足金蟾,卻仿佛被隔絕于一份莫名的寂靜里。
當身份躍升、金錢盤踞高位之際,如鮮花般突然環繞你的,“朋友”們竟如潮涌如云而來。劉震云早已點透了世事涼熱:“交朋友,還是要從低交起;等人家到了高位已不缺朋友,或者不講朋友了。”權勢和財富確實似一道無形磁石,吸附了數不清的笑臉和熱情圍繞你左右。
于是此時你恍然懂得,自己不過是人家“投資回報率”上的一項冰冷籌碼。我們費心維護的“關系”、引以為傲的所謂“人脈”,在暗處悄聲標好了功利的價格標簽。唐伯虎早便冷看穿世態人情:“世人交友多信耳,眼前好惡那足擬。”可惜太多凡人被富貴晃了眼睛,誤把眼前的曲意逢迎視作真心。
財富如錦緞覆蓋之下,人情的真實輪廓卻漸漸枯萎凋零了。我偶然聽說過一位身家過億的企業家,在某個尋常日子獨自走過某條街巷,忽然涌起無限思念:“當年在批發市場里,我和老王頭蹲在角落里吃著五毛錢的燒餅,那會兒我總覺得這燒餅真香啊…”那滋味卻已絕跡于現今美饌佳肴鋪陳的盛宴。
所謂“貧賤之知不可忘”,那些貧寒時日里共擔辛勞、分享微薄的情誼,是生命扎扎實實的根基。杜甫曾真摯吟詠:“君不見管鮑貧時交,此道今人棄如土。”——貧寒中凝聚起來的情義,恰是今天金錢法則前最被輕視丟棄的珍貴事物。
于是我們看清了:情感從不是能買得的期貨投資,真摯情誼只生長在“無所求”的心靈土壤之中。有人曾痛徹肺腑地感慨,在盛極一時的高位上認識的朋友們,自己失勢后竟至無人接聽一個電話。
此刻回望老周,他偶然一次在華麗氣派車行中,認出曾天天送包子、已白發蒼蒼的陳大爺。老人如古樹般蒼老的手指著角落里一張舊桌子說道:“那個…那個是原先你那個鋪子里的破方凳嗎?”老周渾身輕微顫抖,喉嚨一陣哽咽,卻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們之間已隔著無形的天塹,那是華麗玻璃幕墻與舊日爐火之間的距離。
塵世熙攘中,無數人費盡心力、不顧仰酸脖頸結交的“貴人朋友”,終究只是薄情市井中短暫停留的虛幻光影;那些微小時日里不計較貧寒窘迫彼此伸出援手、暖意在煙火升騰時悄然升起的人情味道,才真正抵過寒冷世風,刻在光陰最深處。
那晚寒風中修車鋪的一縷烤紅薯暖味,終將比老板辦公室里那杯昂貴茶水的香氣更長久沁入人心。
卡夫卡于絕望之際曾言,“鳥兒在尋找鳥籠”——多少人在錦衣玉食鑄成的高處,孤獨尋覓著曾經平凡煙火的溫度?
原來那些最微末不起眼的塵沙之下的情誼,卻是真正的靈魂明珠,縱使世態涼薄,也能在光陰的風口安然留存下來。
當你面對所謂“人脈經營法則”時,心中是否能浮現當年那份不計索求的陪伴?是否記起劉震云那句沉靜卻又熾熱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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