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給世界的一封情書

（七首）

作者：曹宇翔

曹宇翔

作者簡介：曹宇翔，1957年11月24日生于山東兗州前勝村。1991年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軍旅生涯四十多年，大校軍銜，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獲魯迅文學獎等獎項。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

把大海舀干

借先人海底沉船的藍花大碗

我把大海舀干，露出海底遼闊平原

島嶼的群山崢嶸，魚群變成鳥群

潛游改為飛翔，巨鯨發出鳥鳴

鐵錨改成風箏，漁輪改成飛艇

海溝改為游泳池，臺風改為春風

問題是，舀出的海水往哪兒倒呢

地球上何處有這樣的大坑

一朵碾盤般浪花涌來，大海撲哧

笑了——巨神，像原諒了我這

冒失想法，知道我將變成一個老人

有時啊，又是一個天真兒童

沸騰之心

猜想昨夜天上月亮引頸垂首

啜飲盆中虛空寂靜，此刻火山頂

捧出一只粗糲巨碗，盛著晨曦

與暮霞，凹陷溢出青翠草色

一陣輕風拂過，清脆鳥鳴

一嚏千姿，呼嘯余音凝固為

連綿群山，披頭散發久遠大地

一只鷹影犁鏵翻耕山野堆積歲月

凝神深吸一口光陰氣息，內心

閃過天地渾茫，遠古時空

大地磅礴的力量依然故我

巖漿滔滔雄辯言辭消隱，石隙

涌出嘩嘩溪水該是另一種訴說

愿望觸摸星辰，譯成挺拔紅豆杉

噴泉般喜樹，一望無際蘢蔥

山下地質博物館一塊火山巖

仿佛還在回蕩地球心跳和余溫

無盡宇宙，暗淡藍點，你也曾有

沸騰之心，眼前一朵無名野花

似日月鐘擺，搖響歡喜風鈴

噢，孩子

孩子，我這粗糙的手

甚至不忍撫摸你水果般的臉龐

依偎著童謠，依偎著愛

剛才窗外肯定是鴿子在飛

風抖綢緞，一群嘩嘩閃亮的鴿子

帶走你好奇的目光

現在，我們一起玩吧

數一數，還有什么鳥兒在飛

還有什么花兒在開放，尤其是在

這樣的春天，靜靜地望著你

一個長者想起他的童年

想起他的父母，遙遠故鄉

尤其是在春天這樣的清晨

你在練習寫字，深吸一口氣

工工整整寫了一個字，兩個字

你微笑，整個春天在微笑

那簡單筆畫里，稚拙筆畫里

溪流捧出藍天，萬物學習歌唱

噢，孩子，一個小小少年

向這邊奔跑，一臉紅撲撲霞光

一條陽光大路沒有盡頭

這個遼闊的世界沒有邊疆

再畫一棵樹，讓它扎根大地

再畫一只鳥，讓它飛翔

寄給世界的一封情書

哎，把你萬丈春光披在身上

借你四匹好馬，四季分明的大地

踏著黎明大道，繼續流浪

用船歌中的一瓢清水養活我

把我的心，安頓在

東邊滾滾而來的太陽里

把我的心安頓在太陽里

我用你懷抱的曙光洗臉

使勁照，照見那個綠鬢少年

我是我寄給這世界的一封情書

光明的請柬，帶上自豪和榮耀

快快來吧，來赴生命的盛宴

只有極少人知道我內心的幸福

遍野鮮花待命，藍天含笑

陽光布置坦蕩大路

瞧，我的歡樂多么遼闊

蜜蜂和彩蝶忙著在那邊采訪

晨光打在露珠上，晶瑩而多芒

眾多簇新的材料構成的日子

言詞的日子。我的日子

美和愛的日子

是這樣。我的一生都在路上

微風像一位安靜的孕婦

剛從花瓣上醒來

哎，告訴她，把我的歌拆開

多么歡暢。請把這一切

還給人們，大地，天空及夢想

晨 霧

大霧從那邊林梢漫過來了

一眨眼工夫，填滿山谷，也抹平

我內心一道道縱橫幽僻丘壑

清晨邊地高原，冬至時節，霧深

隱人，枯葉雜沓腳步聲音

冷寂山野起伏靜謐之霧

一下子把我裹住，荒徑近旁跳出

一叢明亮臘梅在鳴叫，在閃爍，嵌著

紫紅條紋嫩黃蓓蕾，攏緊的火苗

似問候，另一時空芬芳星辰

天空開過來一列蒸汽火車，綠皮

火車，該是我少年離開家鄉時

乘坐的命運火車，記得汽笛一聲鳴響

哧——車頭噴出滾滾蒸汽，一下子

蓋住小站，鄉路，平原的村莊

漫過山川和記憶，肯定有一團霧

飄進我的生命，清涼棉紗蘸著

溪流、天外陽光，擦洗遭際與滄桑

一會兒，霧散去，紅日飽滿

萬物現身，瞧我已是一個新人

不為人知的兄弟

我聽到汗水滴落的聲音，滴答

滴答，烈日下的哨位，馳援途中

一滴滴汗水，從黑紅臉膛滑落

誰的心里飄蕩回聲？當人們

舉起酒盞，一個嬰兒無由地笑了

一滴滴汗水，飽滿晶亮的種子灑落

生活的大地，是否長出了安寧

我聽到匆促腳步，內心的呼號

突擊前那一刻，凝神屏息的寂靜

撲向利刃瞬間，驚雷滾過天庭

在遠方，陌生的兄弟啊

你清澈的目光，映亮藏紅花

無邊寂寞潮水般拍打缺氧的心臟

皸裂、青紫嘴唇凝著血的黑紅

告訴我，在海拔幾千米的高寒之地

是否想家？有怎樣的擔當與憧憬

溢彩之鄉，歌舞未歇，霓虹街頭

你肯定想起年邁雙親，一位

老人走過，你怔怔的眼神一閃而逝

迎面跑來的孩子肯定讓你想起

女兒，臉上有了不易察覺的笑容

在遠方，年輕的兄弟啊

這是橋心哨，一輛火車呼嘯而過

枕著天搖地晃酣然入夢，橋梁

河流，一列客車，一條伸向遠方的

綠蔓，到夜晚所有車窗都亮了

隧道，出口，誰持槍而立？此刻

埡口吐出明月，荒野唧唧蟲鳴

向遠行人致意，為陌生人祝福

所有車窗都亮了，列車蜿蜒的藤蔓

明媚花枝，窗口綻放繽紛花瓣

那些花，是不是獻給祖國的深情

荒僻山野，一頂頂帳篷，森林腹地

腰間系的背包繩拴在樹上，以防

夢中滾落，一群兵，露宿山頂

幽藍夜空壓在鼻尖，好亮啊，星

蓊郁的芒果樹旁，斷臂英雄，峭壁

肩頭，袖管懸垂，風吹起，像鷹

那是廢墟，一雙手扒出血污的地名

遍野的花兒都開了，援建隊伍

撤離了，再回首，深深看一眼

悲傷是花朵，搖曳在風中

在遠方，不知姓名的兄弟啊

此刻，是北京的又一個黎明

當一縷霞光之手，掀開我的心扉

高尚的人，益世的人

你將受到贊美，我將獲得新生

沿著鷹的翅膀

我看到了那只大鷹

閉上眼睛我也看到了那只大鷹

云端盤旋，滑翔，一動不動

鐵錨般鷹影砸開萬丈紅塵

一聲隱隱嘯叫，自高樓縫隙垂下

——忽地

把我的靈魂拎進天空

我就要上路，背著塵世水井

高高萬水之源，八月飄雪的群山

你凄艷的點地梅，雪靈芝，柔子草

你空曠蒼涼戈壁

長河游虹系著如纓落日

澎湃馬群，踏踏漫過人類額頂

不要把我的遠行喚作漂泊

好心人，也不要把我的往昔

寫成坎坷，十指連心的手

我要撫摸那壯麗山河，沒有什么

能讓我厭棄莊嚴大地

路迢遙，路艱辛

我三生有幸

坐在世界屋脊

我要看一看山下堅韌人類

挨近那叢千年不熄的篝火

傾聽沉默寡言的老人懷抱的古歌

磕著等身頭萬里朝圣的人們是我同胞

那趕著牦牛的婦女，孤零帳篷邊

怯怯笑著的女孩也是啊

我要看一看那里的生活

沐浴風暴，高寒，荒涼之中

大地上的生命閃耀的光輝

哦，我已上路，背著滄桑大夢

所有悲歡期待一次壯美雪崩

遇見天堂我也會回來

我還有牽掛，那些未了之事

大風啊把我半生榮辱一一搬走

塵世塵世，當雄雞唱過

東方曙光又冉冉升起大地歡樂門楣

循著一聲呼喚

讓我再次，啼哭著投生

曹宇翔

作者簡介：曹宇翔，1957年11月24日生于山東兗州前勝村。1991年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軍旅生涯四十多年，大校軍銜，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全國新聞出版行業領軍人才。獲魯迅文學獎等獎項。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