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八歲，正趴在客廳的茶幾上畫畫，媽媽突然從廚房跑出來，手里還拿著鍋鏟，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她沖著正在看電視的爸爸喊："懷上了！這次肯定是兒子！"

我當時還不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只是覺得媽媽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情感突然爆發出來。爸爸立馬從沙發上彈起來，兩個人抱在一起，媽媽的眼淚滴在了我的畫紙上，把我剛畫好的小房子給暈開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家里的氣氛變得很奇怪。媽媽開始頻繁地去醫院，每次回來都會和爸爸竊竊私語。我聽到最多的詞就是"B超"、"男孩女孩"，還有"老二"。我問媽媽老二是誰，她總是摸摸我的頭說："小玉，你就要有弟弟了。"

五個月后的一個周末，舅舅開著他那輛破舊的面包車來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著小雨，舅舅的鞋底沾滿了泥，在我們家的瓷磚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姐，真的決定了？"舅舅看著媽媽日漸隆起的肚子，聲音里帶著一種我聽不懂的復雜情緒。

媽媽點了點頭，然后蹲下來抱住我："小玉，媽媽肚子里的弟弟快出生了，但是家里條件不好，養不起兩個孩子。舅舅家條件好一些，你去那里住一段時間，等弟弟大一點就接你回來，好不好？"

我當時就懵了，什么叫養不起兩個孩子？我又不吃很多飯，上學的學費爸爸媽媽也交得起啊。但是看到媽媽眼中的堅決，我莫名地感到害怕，只能點頭說好。

收拾行李的時候，媽媽把我最喜歡的那個布娃娃塞進了書包，還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她一邊收拾一邊自言自語："就幾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可是她的手在發抖，連拉鏈都拉了好幾次才拉上。

舅舅家在縣城里，房子比我們家大很多，有三層樓，還有一個小院子。舅媽接過我的書包時，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既有不情愿，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溫柔。

"又不是我親生的，憑什么要我養？"舅媽對著舅舅小聲嘀咕，以為我聽不見。但八歲的我耳朵很尖，這句話像針一樣扎在心里。

舅舅拍了拍舅媽的肩膀："孩子沒錯，而且也就住幾個月。小玉很乖的，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天晚上，舅媽給我鋪床的時候，動作很輕很輕，還特意給我拿了一床新被子。"小玉，你就睡這個房間，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訴舅媽。"她的聲音里沒有了白天的不情愿，反而帶著一種母性的溫暖。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路燈，想著家里的爸爸媽媽，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就在這時，門輕輕地開了，舅媽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進來。

"喝完就睡吧，明天舅媽帶你去買新衣服。"她在床邊坐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小玉，雖然舅媽嘴上說得不好聽，但你記住，從今天開始，這里就是你的家。"

后來我才明白，舅媽那句"又不是我親生的"，其實是在為自己的心疼找借口。她怕自己對我太好，到時候我要回去的時候她會舍不得。

三個月后，我的弟弟出生了。爸爸打電話過來，聲音里滿是興奮："小玉，你有弟弟了！等滿月了就接你回家。"

可是這個"滿月了"，變成了"等弟弟會走路了"，然后又變成了"等弟弟上幼兒園了"。每次的理由都很充分，每次我都選擇理解和等待。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舅媽因為車禍去世，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血濃于水"。在醫院里，是舅媽拉著我的手，用盡最后的力氣對我說："小玉，你就是我的女兒，永遠都是。"

現在我已經二十五歲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每當有人問起我的身世，我總是會說：我有兩個媽媽，一個生了我，一個養了我。生我的那個給了我生命，養我的那個給了我完整的人生。

其實，愛從來不需要血緣關系來證明。舅媽嘴上說著不情愿，但卻用十七年的時間告訴我，什么叫做無條件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