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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概我們每個人最初接觸到魯迅先生的文章,都是在教科書中。
那時候讀《社戲》,讀《故鄉》,讀《孔乙己》,每篇文章伴隨著繁復的閱讀理解,因而,雖然我們都知道魯迅先生的故事好,但那時候大多還是覺得“好麻煩”。
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魯迅先生的文字過于犀利和冷血,心里難免嘀咕:“至于嗎?”等到了我們步入社會,終于可以接觸到社會現實了,才發現魯迅先生的文字竟是如此有力,句句扎心。
網絡上流傳過一句話:“男人至死是少年。”
這句話的原義我并不清楚,但倘若這里面的“少年”指的是“抗爭精神”,“熱忱和熱情”,“永遠清澈”,“永遠向上走”。
魯迅先生當之無愧。
但又不僅僅是這樣。
02.
我們都知道《狂人日記》是中國第一部現代白話文小說,中國的新文學由此誕生。但我們大概不太知道,魯迅先生發表這篇文章的時候,時年三十七歲。
十二歲時魯迅先生的祖父入獄,父親患病,家道中落,為父親治病往來于藥店,遭人冷眼。
十五歲時父親去世,一年后,家族分房,失去了父親的魯迅先生沒有任何的話語權,自此他感受到世態炎涼。
之后不久,魯迅先生赴日本求學,考入仙臺醫學專門學校,學習醫學。
想來先生的選擇也與父親的重病有關。
1906年,先生25歲,一件事改變了先生的志愿,也改變了中國的文學史。
先生于課間時間觀看了“日俄戰爭教育片”,看到影片中麻木的中國看客深受刺激,決心棄醫從文。
然而棄醫從文的道路也并非一帆風順。
3年后,先生正式回國,時年1909年,先生28歲。
彼時的先生也血氣方剛,回到浙江,開始教書育人,相信自己能夠改變當時的中國人。然而也正是在這幾年,魯迅先生周圍的好友一個接著一個死去,這讓他深受打擊;而他能關注到剩下的大多數,又都像孔乙己似的悲涼,像《藥》中的愚昧,像阿q一般自我麻痹。
這段日子,魯迅先生也陷入了迷茫和痛苦,他開始不論世事,抄寫古碑和佛經。如同《覺醒年代》中所呈現的那般,先生也開始對“棄醫從文”這件事產生了懷疑,或許那時他想的是,“如此國民還有希望嗎?”
直到《新青年》找到魯迅。
先生到底沒放棄自己的志愿,先生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熱血。
一年后,先生37歲,發表了震驚時局的《狂人日記》。他的所有觀察,所有憤懣,所有痛苦,都寫在了這篇文章中。
寫“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結尾處寫“救救孩子。”
《覺醒年代》劇照
而后在《熱風·隨感錄四十一》魯迅寫下了著名的那段:
“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陽,我們自然心悅誠服的消失。不但毫無不平,而且還要隨喜贊美這炬火或太陽;因為他照了人類,連我都在內。”
這便是先生的答案。
他寄希望于年輕一代,他相信青年能拯救中國。
并為此奮斗終身。
他是從黑暗里一路走過來的人,他目睹了舊時代的黑暗,卻又沒有麻木于黑暗。
他一生用筆戰斗著,他抨擊舊時代里的“吃人”,他感傷于農村的麻木,又抨擊那些城市里裝模作樣的文人。
03.
然而一輩子戰斗,是很容易遭人討厭的。
到了魯迅先生的晚年,他的熱情高昂,他的固執憤怒,反倒被一些青年作者所排斥。
其實以魯迅先生的文筆(社戲足以體現),閱歷和地位,他完全可以不再戰斗下去了,可以交給別人去戰斗,交給更年輕的人去戰斗了。他完全可以歇一歇,這絲毫無礙他的地位和身份。然而他偏不,他依然要戰斗,以牙還牙,以筆還筆。
以至于梁實秋后來在《關于魯迅》中,說了這么一段:
“我如果要批評魯迅,我也要借用這一句名言。魯迅的態度不夠冷靜,他感情用事的時候多,所以他立腳不穩,反對他的以及有計劃的給他捧場的,都對他發生了不必要的影響。他有文學家應有的一支筆,但他沒有文學家所應有的胸襟與心理準備。他寫了不少的東西,態度只是一個偏激。”
這大概也是后來大部分人對魯迅先生的批評中常會提到的詞,“偏激。”
甚至于前段時間,我還看到有人說,魯迅先生的文章已經不適合現在了,自會被淘汰。
可事實果真如此嗎?
魯迅先生難道就不知道自己會被人說成“偏激”嗎?
不,他知道的,他自己也曾說過自己,情緒發怒,有時迷茫,生來敏感,因而常常不能快樂。
但回到原點,回到魯迅先生決定“棄醫從文”的那個時刻開始。他就要完成自己的志愿。
用自己的文字,來“探病”,用自己的小說,來做“國民精神之醫生”。從此他一直在前進,一直在戰斗,一直被批評,也一直未放棄。
到他都五十多了,身體開始每況愈下,他依然拿著筆在戰斗,比起身體上的“老氣橫秋”,他的精神和文筆,反倒愈加鋒利。
等到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無法再支撐多久,還寫“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
我前段時間讀《老人與海》,讀《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讀《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讀到了一種共通的文學形象:他們已經老了,已經被人遺忘,或者被人抨擊了,但他們依舊守著自己的習慣,自己的尊嚴,頑強不屈地生活下去。人們批評他們感情用事,過于死板,然而他們卻一直堅持,堅持自己心中所認為的,最重要的事。
這樣的人物形象讓我動容,而魯迅先生,不正是文學形象中所反映出來的人么?
每個青年,都曾立下過志愿,都曾說過要為之奮斗終身。
但一旦立下志愿奮斗終身,便必然要面對復雜的人性,一旦你不再那么年輕氣盛,一旦時代開始發生改變,便會被人挑剔,抨擊。急流勇退是一種為人處事的哲學,說實在的,享受著后輩們的仰慕,躺在曾經的光榮簿上,不痛不癢地說幾句漂亮話,難道不好嗎?
好,簡直是好極了,而且無錯之有。
但有人偏不。
他誓死抵抗著歲月,心里懷著夢想,始終橫沖直撞,不忌憚他人的目光,燃燒著自己,哪怕彷徨失落過,也始終前進。哪怕前路是漫漫長夜,哪怕從黑暗中一路走來,哪怕群山中風聲嗚咽,哪怕皚皚白雪掩住路牌,哪怕手里的火炬已經變成了火苗。
他也要繼續前進。
文筆和智慧,天賦與洞察力,身為作家,魯迅已站在巔峰。
但還有一點,總容易被人忽略。
說著“永遠熱血,永遠年輕”是多么容易的事,可多少說著這些人,早已不再熱血。
然而魯迅先生,卻在黑暗中崛起,在沉默中爆發,并在之后始終如一。
僅此一點,便堪稱偉大。
文/盧思浩
圖/唐誠TANGCHENG
魯迅手植白丁香(19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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