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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對象:王恩輝(原攀鋼總醫院皮膚科主任)
出生年月:1939年10月
采訪人:攀枝花中國三線建設博物館籌備組人員
采訪時間:2013年11月6日
采訪地點:攀枝花電視臺演播室
整理人:康黎
整理時間:2018年10月30日
攀鋼建設初期的席棚設計院
解除爐前工皮膚病之痛
1970年攀鋼要出鐵,組織大會戰,有鐵道兵,還有全國各地好多單位來參加會戰。當時是西昌專區和涼山專區,一個地區組建一個民兵團,來配合朱家包包大爆破。西昌民兵團在米易縣組建一個連、德昌組建一個連、鹽源組建兩個連,嶺南也組建,西昌也組建,總共十幾個連來配合朱家包包搞大會戰。但是民兵團要醫生,當時呢就是說進攀枝花不容易,要什么條件好的,沒參加武斗的,就是說個人歷史啊或者各方面情況都比較好的。這個是毛主席關心的地方,亂七八糟的人不能進來,醫院就把我抽出來指名到民兵團當醫生。開始在米易,我們當時縣醫院只有30多個醫生,分科沒有現在那么精細,只有內科、外科,還有一個婦產科,內科包括兒科都在里面,大概就是這三個科。但是醫生缺的時候,哪個科需要人,哪個科你都要去。到皮膚科以后,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攀鋼從1970年投產,到1985年,每年的熱天啊,爐前工的皮膚病是發得真令人受罪,工人一上高爐去,沒得兩三天,大頭鞋以下的皮膚全都磨壞完。磨壞完了以后就上醫院住院。但是只能解決臨時問題。醫好了又上生產崗位去了,沒得兩天磨爛了,又發病了,然后又回去住院。就這樣子反復地發病,弄得工人受罪,生產受影響。爐前工所有在崗位上的人,大部分人都得爛腳皮膚病。為啥子年年都要發病?而且都是在這個季節發病?我待了一年的時間,就找出原因:只給工人發勞保鞋,沒得襪子,皮膚上沾滿爐渣灰,高溫炙烤的時候,汗水一浸,不出一個小時,就能把那個筒靴和皮膚全部磨爛。我就說,應該給工人發一雙勞保襪,而且勞保襪應該是純棉的,要高于筒靴,起到保護作用,一是吸汗,還有一個是防止那些爐渣灰沾到皮膚上去,只有穿上襪子得到保護,才能夠徹底解決問題。
我再三反復地去找公司領導,代表醫院提一些報告,就是說希望目前給解決勞保襪,就能夠解決爐前工的疾苦,也能夠把攀鋼的生產搞上去。工廠就按照我提的要求,給工人發了勞保襪。從此以后,爐前工再也沒有皮膚病的困擾了,生產也不受影響了,產量也上去了。工人們見到我高興得很,感激地說:“哎呀,王醫生啊,你給我們做了大好事了,我們再不得病了,我們生產也不受影響了,自己不痛苦了,而且工資獎金也不受影響了?!?/p>
發現鉛中毒原因
當時地方病很多,有麻風,有地方性甲狀腺(大脖子?。?,還有有些毒蛇傷人、狼咬人。我盡心盡力地跟三個鄉,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我負責的那個片區,水腫病人在全縣死亡率是最低的,治愈率也是比全縣都高。后來條件好一點的時候,供銷社供應酒。那個酒是從西昌運到米易、米易又再轉到麻隴的,從供銷社打出來的酒都是渾的。當時我就對供銷社的同志說,你們這個渾酒拿給人家喝怕是要出問題的,當時他們就罵我,說我胡說八道。最后的話,整個麻隴就有許多人出現腹痛,就像腸梗阻的癥狀,絞痛得沒辦法,大便解不出來。
當時衛生所的條件很差,沒得辦法,病人就只有轉到縣醫院。轉到縣醫院以后,都是開刀,但打開肚子啥子都沒得,只是腸子是焉扁扁的,但是它就是絞痛。我始終在找原因。我分析,為啥得病的人都跟抽煙喝酒的人有關系,其他沒抽煙沒喝酒的人都不得腸絞痛,是啥子原因呢?是不是跟炎癥有關系?但是要拿根據啊。于是,我把所有的病人都弄過來仔細地檢查,最后發現他們的牙齦和齒齦之間還有一條黑色的線。在學校學習的時候,我學得還是比較扎實的。那個黑線叫鉛線,是鉛中毒才會出現這種線。我發現這個以后,馬上給縣醫院打電話,我向當時劉德涵內科醫生和王華外科醫生通報,給衛生局局長也打電話。我說我認為他們是鉛中毒引起的鉛絞痛,不是腸子扭轉,開刀不能解決問題。不能再開了,開也白開。我說你們仔細看一下那些人是不是都有鉛線。他們一看,果真有。最后馬上把這個情況報告西昌專區衛生局,因為米易縣做不了鉛檢查。專區衛生局很重視。為什么呢?當時我在麻隴,不曉得西昌地區的情況,整個西昌地區都是這樣子,喝酒的人都得這個病。這樣就引起重視了,干脆組織一個醫療隊,就到麻隴來,把這些人的血樣,所謂的酒樣采集以后送到成都化驗。結果顯示,鉛含量超出國家標準一千多倍。血鉛,酒精里的鉛都超出國家規定,這下就證實了確實是鉛中毒。當時解鉛中毒是依地酸二鈉,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是專門從上海進這個藥來給這些人服。麻隴就成了臨時的醫院,在我們那個衛生所集中了所有的這些人,喝酒的人,來給他們服這個藥來解鉛毒,問題解決了。
朱家包包鐵礦獅子山大爆破
普查和治療麻風病
在攀枝花建設以前,西昌地區就做了建設前的準備,專門搞麻風病的普查,那個“四清”工作隊和醫療隊都來搞普查。普查以后確定是麻風病,福田鄉有一個村基本都是麻風病人。當時對麻風病不了解的人感到很恐怖,實際上并不那么可怕,跟患者接觸,與他握手,一起吃個飯,都不一定傳染。為了現身說法,我們醫務人員跟病人接觸、治療,但最后還是實行保密治療,就是查出來了以后,他照常跟正常人一起上班,不公布他們是麻風病人,我們內部掌握他是麻風病人,免得引起恐懼。為了讓老百姓解除顧慮,我們醫務人員不戴口罩,給他們洗潰瘍的時候,我們都是直接用手洗,不戴手套。就這樣子感化周圍的村民和其他的人員,逐步地解除了他們的恐懼。嚴格地說,醫務人員還是要戴手套,一是保護自己,二是無菌操作。而且我們的政府對這個是免費治療,投了一定資金,醫務人員呢,盡心盡力,使這個病逐步得到控制。現在攀枝花市麻風病發病的概率很小了,幾乎沒有了。攀鋼的話發現麻風病人咋個辦呢?它是大企業,就怕影響到四面八方來的三線建設者。在北方呀,其他地方都沒聽說過,但廣州來的人曉得,因為那時廣州也是麻風病高發地。最后呢我們咋個辦呢,就是將攀鋼的麻風病人送到四川省最好的一個麻風病醫院去治療。治療好了,通過醫院鑒定,麻風桿菌沒得了才放回來。有些單位都不敢接收,還受到點歧視,這個需要我們去做工作。以前,因為有麻風病人,攀枝花市的雞蛋幾分錢一個,賣不出去,就怕是從麻風病人家里拿出來的。
攀鋼高爐“七一”出鐵
忠孝兩難全
當時就是想著祖國第一,國家富強第一,就是說怎么報國,怎么給國家做點事,才對得起你這一生。你如果活著只想自己,不想別人,不想國家,那個做人就沒得意思了。就這個心理。我的家庭組合就是三線建設帶來的。
怎么回事呢?我1959年就到米易了,到1961年左右,我的母親在老家得了水腫病,她很想看我一眼,就來看我??次业臅r候,當時醫療條件很差,生活也苦,我就三十來塊錢的工資,19斤糧食又不夠兩個人吃,當時咋個辦呢?可以拿19斤糧的糧票到糧站買那個米糖,米糖里面就篩得到一些米。我就把這個拿去換來米糖。我對母親說,你就吃這些米,我年輕人沒得事,我就米糖炒花生,帶到鄉下去吃。我到鄉下其他幾個點去看水腫病人時,我母親就住在麻隴衛生所里面。哪曉得我才走沒兩天,當時醫療條件差,打蟲藥沒得,他們熬苦檁皮給她吃,哪知苦悚皮中毒了,我母親就死在麻隴了。當時正遇瓢潑大雨,又沒得電話,直到第三天,才讓通訊員去通知,說衛生所有急事,趕快回來。我與通訊員一直走到麻隴那個過了大塘梁子快到衛生所的時候,他才說:“你媽媽死了幾天了?!蔽耶敃r傻了,路都要走不動了。到了衛生所,他們就說了情況,是吃苦棵皮中毒沒法搶救。我想,哎呀,盡得了忠,就盡不了孝,我盡了忠了,忠到那些病人身上,我醫了幾十個、上百個水腫病人,都醫好了。而我的母親卻沒有醫到,孝不了,沒得法,只能安葬了。最后這些人就說你組織一個家嘛,又幫我介紹對象,有在麻隴衛生所的,最后又到縣醫院,到米易縣醫院也是幫我介紹老師、醫生那些,我覺得都不是緣分,都沒有成。
以后就到三線建設來了。我的愛人是鐵路上的一個民工,羅織縣的,在鐵路上當民工了以后,到1970年那個時候,參加會戰結束了,鐵道兵也要轉移了,民工也要準備解散重新安置了。在這個情況下,米易的同事就給我說,他說有個鐵路上的妹妹,從小沒得父母,如果鐵道兵一解散,她就被遣散回去了。我說,哎,那就見一面嘛,如果說是行,那我們就組建一個家庭,哪怕再苦再咋個,只要大家互相關心、互相體貼,我三十來塊的工資節約過嘛。一見面,了解了以后,大家都覺得還可以,所以三線建設給我一個鐵姑娘,組合一家庭,大家都沒得父母,都同病相憐,沒得人照顧,反正這一輩子就這樣過過來,她對我也是非常關心體貼,是一個賢妻良母,雖然沒得文化,但是心地善良,處處都考慮到我,考慮到一兒一女,就這樣子,就是拼命地干。而我餓起肚子也要給病人看病。當時身體透支,精神透支,全都用到病人身上去了,沒想到自己。但是我跟我兒女說,我說對不起你們,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沒給你們留下什么財產,我就給你們留下你們爺爺教導的要好好做人、認認真真地做事,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不去坑人害人,這就是人。
(本文選自呂建昌 莫興偉主編《激情歲月的記憶——聚焦三線建設親歷者》一書 圖片來自本書 編輯: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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