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在群友的熱情感染下我驅車幾十公里前往北京小有名氣的熱植店“特殊氣候”長見識。在那里,許多并不適合生長在我們這樣溫度和環境中的珍貴品種被嚴格而精心的照料,以至于推開門的一剎那你就已經完成了從北風呼嘯的凜冽寒冬到恒溫恒濕的溫暖季節的位移、進入視線所及之處每秒皆可成為屏保的綠色領地。
這兩年,植物二字成為網絡上時興的熱詞并有愈演愈烈之勢。這其中少不了環保人士持續且不遺余力地奔跑呼吁;當然也摻有雞賊商家和別有用心之人迎合zz正確之舉的推波助瀾;但最重要地,之所以能在此時達成由量變到質變、破壁擊中主流大眾的效應, 根本上是因為過去兩年我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人人都想要暫時逃離、隨時治愈,并在觸手可及的家庭空間內有植物陪伴安撫。
所以哪怕身處奢侈品/時尚這個看似無關的潮流急先鋒行業,我也屢次收到過品牌贈予的小盆綠植和鮮花。這不失為一種嗅覺靈敏地將企業形象與社會議題迅速正面掛鉤之舉,也實實在在凈化柔化了我的居家氛圍,把我從知識貧瘠的植物殺手訓練成一個多少叫得出名字、了解些基本養護知識、對植物生命心懷強烈責任感的入門級小白。
但要說突破了這些“就植物論植物”、“美啊生命力啊”的淺層感受, 給我以極大視覺沖擊并對植物和自然生出一連串兒深層思考的經歷 :一是在觀賞世界自然紀錄片之父 大衛·愛登堡 爵士和他的攝影團隊耗時12年拍攝完成的、被粉絲稱為“植物界三體”的紀錄片 《綠色星球》 時;再一個就是今年6月在 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開幕的“植藝 萬千”藝術大展。
一個以“植物和自然”為核心主題的展覽竟是由自然主義風格珠寶創作大拿、 巴黎殿堂級珠寶藝術世家CHAUMET牽頭 并悄默聲兒地前后籌備了四年這我并不意外,因為CHAUMET的風格一向都是悶聲干大事,但我沒想到的是它的策展邏輯相較于常規的珠寶展覽而言同樣聞所未聞:
CHAUMET聯動了包括盧浮宮在內的幾十家頂級博物館和館藏機構 ,把莫奈的繪畫、柯布西耶的習作、月桂枝化石、圣羅蘭的刺繡和織物樣品、工匠尼鐸的珠寶手稿和作品等400多件珍貴展品匯聚一堂,搭建出了一間跨越了七千年的植物標本庫。
我想目的除了以自身所長的藝術來贊頌植物和自然外,更肩負起面向大眾以美學教育喚醒意識的責任。所以 我率先推薦此時在巴黎的朋友萬萬不可錯過。
如果將大衛·愛登堡爵士的《綠色星球》和CHAUMET的“植藝萬千”擺在一起“大家來找茬”,你會發現相較于把環保當生意做、被流量牽著鼻子走的主流,他們最大的共通就是捱得住常人吃不下的寂寞、有熱愛、付出了無限大的時間成本。
熟悉前者大衛·愛登堡老爺子的人可能都是看著他的自然紀錄片長大的,從倫敦的自然歷史博物館到哥斯達黎加的雨林、墨西哥的沙漠、北極圈邊緣、我們的塔克拉瑪干沙漠、世界盡頭人跡罕至的無名小島……96歲的老爺子到今天都奮戰在一線,這個世界有植物的地方就有他丈量的腳步。拍攝自然紀錄片是個苦差事, 除了用愛發電能吃苦之外,更要在尖端技術上不停探索拍攝的天花板。
有條id為“極地單子星”的豆瓣短篇寫得提綱挈領:“比約克說’我的口味就這么獨特,我看《國家地理》就像看A片。’那么《綠色星球》也是porn for me,我多喜歡高速攝影下根莖舒張、花朵綻放的過程,多喜歡氣孔一張一合的呼吸,那原始、頑毅的力量感傳達出的最本能的觸動,都是現代舞最佳的模仿對象。”
在我看來,ta提到的這些絕美畫面所展現的,是植物的生存智慧和動物性。說什么歲月靜好,它們身處險境時的每一次自保、反擊和廝殺,那種令人震撼的生命力除了讓觀眾相形見絀感到徹底渺小之外,更生出“停止膨脹吧,人類毫無羞恥的自負心,你看看到底是我們在保護自然還是自然在保護我們啊”的疑惑。
其中最讓觀眾集體破防的,無過于在同一片沙漠地貌上老爺子四十年前和今天的解說畫面。 據說他腳下的三齒團香木是世界上生長速度最慢的植物之一,四十年過去只長了不足三厘米,但這可是人的半輩子呀!這個絕妙的轉場讓人唏噓和無地自容:為大自然肉眼可見的惡化;更為現實版的唯熱愛可抵歲月漫長,沒有口號,只是去做。
相較于愛登堡爵士至此被“紀錄”的一生,后者CHAUMET的好,卻不是那么容易有目共睹的, 因為我們對珠寶持有與生俱來的刻板印象: 將它與浮夸奢侈、財富、寶石堆砌、一擲千金、皇室、Vip等等詞匯自動關聯匹配到一起。而這些詞,又恰恰站到了環保、野外生存、艱苦、風餐露宿、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預算有限的對立面。
但事實絕非如此。放眼珠寶圈, CHAUMET在我心中根本一直在進行著“非主流”的、藝術家采風式的創作。
CHAUMET創始人尼鐸作為拿破侖御用珠寶匠、為其家族打造出無數彰顯皇權的權力珠寶這段歷史,大家都滾瓜爛熟了對吧?但 或許你不知道的是,早在拿破侖登基前,是約瑟芬皇后先與尼鐸志趣相投的:
馬拉松城堡曾是拿破侖和約瑟芬在巴黎西部郊區的家,在城堡附近的樹林中有一棵黎巴嫩雪松,傳說是拿破侖和約瑟芬在1800年6月14日合力栽種的。這并非什么淺薄的秀恩愛之舉,而是 植物本身就是約瑟芬的畢生摯愛。 我最常聽到的后世傳言說約瑟芬皇后鐘愛繡球花,可事實上真正讓她癡迷的興趣,是玫瑰。
展覽現場的繡球花胸針
巧了,寫完稿子才發現,這次展覽竟然有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當年為約瑟芬皇后繪制的玫瑰圖譜之一,這個淵源絕了
她立志要搜集到世界上所有的玫瑰品種,以至于拿破侖命令他的下屬在各地打仗時到處搜集玫瑰并帶回法國,再由約瑟芬任命的宮廷畫師比利時人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繪制圖譜, 這些珍貴的圖像是現存最美的植物學圖譜之一。 可以說,約瑟芬對玫瑰的癡迷以它獨有的方式影響了世界——她是歐洲第一個系統收集玫瑰的人。 相較于園藝師的稱號,業內人士甚至更傾向接納她為一名嚴謹的植物學家。
這就對上了。
我相信對植物的志趣就是約瑟芬與CHAUMET創始人尼鐸投契的根本原因 ,因為在后世研究他的資料中, 尼鐸在自述中很humble地稱自己“自然主義珠寶匠”。 有沒有這種可能:打一開始,自然中的野花和蕨類植物、白雪、銀霜、羽毛和雨滴、蜂鳥、水、日月星辰,這些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描繪的全部?而借拿破侖加冕禮而在歷史上留下恢弘一筆的權力珠寶反倒是無心插柳但獲得滿分的客戶命題作文?
所以哪怕因此而帶來再多的貴族和皇室訂單,也沒有妨礙尼鐸將自己真正的興趣糅合進這些珠寶當中, 以植物非對稱的、靈動飄逸的超前審美去破掉新古典主義的對稱和莊重, 冥冥之中為CHAUMET在接下來植物真正唱主角的浪漫主義時代定好基調。
數頂麥穗冠冕就是絕佳的例子。我最喜歡上圖這頂,不但英氣十足表現氣場,更重要的是它 幾乎在珠寶范疇第一次描摹了植物動起來而非靜態的場景:風吹麥浪,九株麥穗彼此重疊依偎 。
還有一頂 “克雷沃克爾”麥穗冠冕 ,是拿破侖送給斯特拉斯堡外交官的禮物,比較罕見的故事是:它不僅在外交官家族內傳承四代人,還在百年之后被后人送回CHAUMET改制,亦完成了從創始人尼鐸到美好時代工匠約瑟夫·尚美的手藝傳承。
但無論是舊制度下莊嚴的皇室珠寶,還是順應新時代審美、靈巧生動的日常珠寶,從未改變的是從 創始人尼鐸到后世代掌門人“植物學家式”的觀察和與創作方式 ,讓每一株植物都栩栩如生地在佩戴者身上保有植物當有的鮮活姿態。
多年來, 業內資深的珠寶評論家們一致認定CHAUMET是最具法國或者說巴黎式優雅的珠寶代表 。到底什么是巴黎式優雅啊?不疾不徐?精致閃耀?萬事自有我態度?或者,酷? 對CHAUMET了解越多,就越覺得實際上是它身上那股遠離商業式創作和推銷、寄情山水、近乎于隱士的藝術家氣質。
這種個性在尼鐸的接班人弗森父子身上尤為突出,因為他們不僅是珠寶師,更是追求萬物平等博愛的藝術家。所以除了那些名貴珍稀的花草品種,牽牛花、雛菊、風鈴草、野薔薇、山茶花、常春藤、蜀葵、仙人掌…… 這些世俗觀念中尋常可見的“卑微的”植物也成為CHAUMET在浪漫主義時代去捕捉臨摹的對象。
“三色堇”冠冕
一個冷知識是,后代學者挺震驚地發現,在19世紀中期弗森父子的身影簡直遍布了整個文學世界。 我倒不是特別意外,畢竟浪漫主義的時代特色就是給予心靈、思想和精神以至高地位,你想想那些文學作品中著名的受到命運阻擾的苦命鴛鴦吧:
羅密歐朱麗葉、愛洛依絲和阿伯拉爾之類的。法國本身就是對愛情這種親密關系最推崇、理解最豐富的國家,所以將情感寄于戀人間所贈之珠寶簡直再順理成章不過了。
弗森麾下的首席工藝大師莫雷爾接班后更善于發現并運用全新材質打造的葡萄串首飾
鮮為人知的例子是巴爾扎克。 他在自己的小說中習慣以大量筆墨描寫人物著裝和神態,很少提及珠寶。但誰承想在給朋友的私人信件中竟也撒嬌抱怨般地寫下:“為了崇高的弗森俯允暫停制作冠冕和王冠,而屈尊鑲嵌令愛收集的石子,我需要卑躬屈膝拼命請求,并且時常離開我的隱居處,暫停修飾我那些可憐的句子。”
沒有任何一個巴黎珠寶商可以如CHAUMET這般,在浪漫主義時期虜獲無數文豪真心,這毫無疑問是那些與文字工作者多愁善感的氣質相仿的、充滿田園詩情、自由不拘束的自然主義風格珠寶在發揮魅力。畢竟, 即便在今天,對珠寶最有力度的宣傳文案,依然還逃不過以情感為聯結的歷史套路。
這不就是兩百年前的CHAUMET在不自知間就憑借那些藏頭詩手鏈、三葉草胸針、葡萄串項鏈、野薔薇與茉莉花冠冕……所抵達的境界嗎?
CHAUMET古董作品
從約瑟夫·尚美掌舵珠寶世家的美好年代至今這一百多年來, 藝術和著裝風潮隨時代不斷改變刷新 :新藝術、裝飾藝術、波西米亞、波普、抽象、極簡……似乎所有時裝屋和珠寶品牌都在隨風而動、做對潮流快速反應進而獲得商業上成功的迎合者。
唯有在CHAUMET的世界里,那些呈現向陽而生的、脆弱精致到無限接近真實的自然主義珠寶作品永遠高唱主調。
甚至為了讓這些珠寶花草在外觀上更輕巧柔韌、無限接近于現實,約瑟夫·尚美除了沿用父輩“植物學家式”的觀察和與創作方式外, 更埋頭專注改良了鑲嵌技法、并發表如何區分天然和人工合成寶石的科學論文。 喂!別人已經把店鋪從巴黎開到倫敦紐約、大做商業布局了欸!
從歷史縱深的發展角度來看,CHAUMET這股子藝術家和學者做派得益于他們 從不以血緣為傳承品牌的方式,而更像是師傅把自己的畢生心血托付給最具天賦和才華的學徒:
從尼鐸到弗森父子是這樣,從弗森麾下的首席工藝大師莫雷爾到約瑟夫·尚美依然循規。所以哪怕今天你去觀察對比,也會敏感地從CHAUMET作品中感受到那種強烈的藝術家而非商品式的氣質。
比如我在翻看現場展品圖片時看到了近代CHAUMET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獨角獸”夾式胸針、翠鳥胸針、“章魚”項鏈等等。
前者 獨角獸胸針 是由1960年代加入CHAUMET的雕塑奇才勒內·莫蘭(緣系·一生系列的×符號就出自他手)圍繞著一塊青金石原石創作完成的,只存在神話中的動物就這樣栩栩如生地在我們面前成為具象;而以 “翠鳥胸針” 為代表的動物系列胸針則讓我對CHAUMET捕捉和還原動物神態的技藝嘖嘖稱奇。
不信你看,把它和我在《綠色星球》中看到可愛的偷吃花蜜蜂鳥擺在一起欣賞,這豈不是就是羽毛根根分明的神仙還原?
無論是愛登堡老爺子和他的《星球》系列紀錄片,還是CHAUMET兩百多年來將創作寄情于自然的做法,在我看來都是一種持續的發聲和呼吁 。前者身體力行、永遠在路上;后者耐住創作的寂寞,不為短期的商業利益所蠱惑。
雖行業相差十萬八千里 ,但他們亦有共性: 就是以震撼身心的藝術創作替代停留在口頭上的膚淺說教,讓觀看美好事物的我們體內洶涌翻騰、精神大受震撼,就迫切地想要去為這個生機勃發又岌岌可危的世界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在我所在的領域中, CHAUMET以三個詞概括自己:Prestige、Expertise和Exclusivity. 翻譯過來依次是傳奇聲望、卓藝先驅和專屬格調。聽起來光鮮,但他們贏得這些名詞的這兩百年卻艱難隱忍,因為這三個詞不僅概括了傳承其中的尊貴血脈和技藝,更加指向了某種心懷世界的格局和藝術家品格。
《綠色星球》有一集拍攝猛烈山火將森林化為灰燼后、在廢墟上悄悄生長出來的一株垂筒花。看幕后花絮說,為了尋找它,攝制組扛著攝像機在廢墟里傷痕累累地找了幾天,結果終于在大火過后的第四天時發現它從灰燼中冒出了頭。
垂筒花很小也不華麗,但就是這株在地下休眠了15年的垂筒花成為附近唯一的花蜜來源,吸引來了鳥類飲蜜授粉,開啟了森林新一輪的生態循環。
原來不管有沒有人類參與,植物面對危機時的每一次演變和自我修復,都爆發出如此令人震撼的生命力。
所以與其說人類“去保護”環境,不如跟隨這些先行者的腳步,你我一起進入人類與自然雙向奔赴、休戚與共的新時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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