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們常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在詩壇,卻有一些被歷代詩家公認為“榜首”的好詩。
比方說,被譽為“七絕第一”的,就是王昌齡的《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被譽為“五絕第一”的,則是王之渙的《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至于“七律第一”,首推杜甫那首著名的《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但也有人提出質疑,認為這首《登高》的幾個韻腳“哀”“回”“來”“臺”“杯”并不押韻,怎么還能被稱為七律第一呢?
其實說白了很簡單,我們現在對“押韻”的理解,源于中華新韻,也就是普通話。但在唐代,一首詩押韻與否,依據的可是唐韻,也就是《平水韻》。
要知道,今天的普通話與古人的語音相比,發生了很多巨大的變化,原先的平聲字,后來演變成了仄聲,而當時的一些仄聲字,現在卻變成了平聲。
所以呢,很多字今天讀起來會覺得不押韻,但在當時是押韻的。就拿杜甫這首《登高》來說,它押的是平水韻的“十灰韻部”,完全符合唐朝律詩的押韻標準。
將《登高》評為“七律第一”的,是明代學者胡應麟。
現代人對胡應麟這個名字或許不甚熟悉,但在晚明,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呢。胡應麟,字元瑞,號少室山人,別號石羊生,是明朝著名學者、詩人和文藝批評家。他布衣一生,卻廣交天下,無論貴賤。深諳浙東學術之真諦,吸取宇內文章之精華,在文獻學、史學、詩學、小說及戲劇學方面都有突出成就。
胡應麟最負盛名的作品是一部詩論,書名叫做《詩藪》。
《說文解字》有云:“ 藪,物之歸也。”顧名思義,這本《詩藪》是一部評論歷代詩歌的詩話著作,全書評點鞭辟入里,眼光獨到,于詩海之中抉隱索微,對歷代詩人指陳得失,多有前人未發之論。正如明代文學家王世貞所盛贊的那樣:
“說詩者亡慮十余家,往往可采。而獨蘭溪胡元瑞氏最為博識宏覽,所著《詩藪》,上下數百千年,雖不必字字破的,人人當心,實藝苑之功臣,近代無兩……得足下《詩藪》,則古今談藝家盡廢矣。”
胡應麟對杜甫的詩評價極高,他在《詩藪》中評論《登高》說:“全詩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勁難名,沉深莫測,而精光萬丈,力量萬鈞。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無昔人,后無來學。微有說者,是杜詩,非唐詩而。然此詩自當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
看見沒有,胡應麟實在愛極了老杜,把這首《登高》封為古今七律第一,而不是唐詩七律第一。在他看來,“老杜用字入化者,古今獨步。中有太奇巧處,然巧而不尖,奇而不詭,猶不失上乘……杜公諸作,真所謂正中有變,大而能化者。”
而且,這本《詩藪》還涉及了很多冷門的詩。比方說,唐人張若虛僅存于世的《春江花月夜》一詩,埋沒詩海數百年無人問津,幸賴《詩藪》發掘彰顯,此后這首詩的地位才一路攀升,直到被后世譽為“孤篇蓋全唐”。
這部《詩藪》,縱覽從《詩經》到明際兩千余年文脈傳承,詳論詩歌發展脈絡,辨析詩句流變化用,歷述詩人優劣得失,觀點精辟,文辭犀利,無愧為古詩批評的集大成之作。
而且,這部書對日本詩壇的影響也非常巨大,很多日本詩詞名家,如木下順庵、荻生徂徠、林東溟等人皆對此書推崇有加。日本第一部詩史性質的詩話著作《日本詩史》,也是受《詩藪》的啟發而誕生的。
讓我們來欣賞一下胡公的高論吧:
“四言變而離騷,離騷變而五言,五言變而七言,七言而變律詩。律詩變而絕句,詩之體以代變之。”
“漢人詩,質中有文,文中有質,渾然天成,絕無痕跡,所以冠絕古今。”
“李(白)才高氣逸而調雄,杜(甫)體大思精而格渾。超出唐人而不離唐人者,李也;不盡唐調而兼得唐調者,杜也。”
“七言律于五言律,猶七言古于五言古也。五言古御轡有程,步驟難展。至七言古,錯綜開合,頓挫抑揚,而古風之變始極。五言律宮商甫協,節奏未舒。至七言律,暢達悠揚,紆徐委折,而近體之妙始窮。”
這些精妙的詩論,讀來無不令人口齒噙香,擊案叫絕。難怪就連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家、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的蔣寅教授也對此書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一代淵博之士,千載罕見之書。盱衡古今詩史,品鑒歷代才人。識見通達,文獻閎富,洵為古今詩學淵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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