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很久沒這么青睞于粉色了。最近《芭比》的上映,讓這顏色在社交媒體上瘋狂復興。
出乎意料的是,這部集齊了芭比粉和傻白甜氣質的“塑料感”電影,首映當天,就創下了8.9分的高峰。
粉色明明是被“死亡”了很久的顏色。年輕一些的女孩,甚至將象征著女性氣質的它視作絕對的警鐘,視作與下廚房、做家務一樣,被歷史與社會共同塑造出來的巨大謊言。
電影里那個長到5歲大,就把芭比扔回玩具箱的女孩便是如此。當穿著一身張揚粉色的芭比,自信昂揚地來到女孩跟前時,她收到的只有來自女孩、來自人類世界的沉重一擊:你的存在,不過是讓女性主義倒退了50年。
選取芭比作為這個“世界寓言”的主角,確實有其神妙之處。作為一個“經典的”、原始版本的芭比,女主擁有“完美女性”的所有要素:有顏、有錢、有房。芭比是律師、醫生、總統,她們擁有智慧與權力,她們構建了自己的理想社區。
書上寫,女性似乎獲得前所未有的權力,她被賦予了通往康莊大道的各種可能。但這種“什么都可以做到的女性”,恰恰忽視了好多女性真實的難題。它集合了第三代女性主義的癥結,女人身上的完美焦慮、矛盾、幻想與失落。
女性的完美幻夢
芭比是被年輕女孩厭棄的。她以為自己承載著所有女孩的夢想,是女孩們的完美幻夢。但女孩們并不以為如此,甚至厭棄她。
一方面,女性對“駕馭完美”祛魅了。所謂完美,不過是來自各種視線的質問。它被拆解成無數個細小的指標,裹在名為“完美”的長禮服里,而女孩們必須相信,只要努力,就能穿上它。
另一方面,不停涌動著女孩焦慮的、關于“完美”的指標,保護色實在過于牢固,想揭開它們的面具,女人必須具備兇猛、耐心。
和以往充斥著粉色的電影一樣,《芭比》在裝置上是完全“小妞化”的。飽滿的陽光、充盈的樂園,開天窗的獨棟小別墅里,安置著桃心狀的大床。
而芭比呢,本身就是小妞式的出廠設定。每天清新精致地醒來,浴室的蓮蓬頭從不會壞,烤的面包從不會糊,冰箱里有永遠不會過期的牛奶,櫥窗里永遠能變出下一套衣服。
但在劃了痕的世界,完美根本沒有奏效的余地。牛奶會發酸了,雙腳能落地了,皮膚也開始長橘皮了。這一切,被樂園里最有閱歷的怪咖芭比確診為“存在危機”癥候。
芭比從沒用過會出水的蓮蓬頭,沒開過有發動機的汽車,沒逛過有衣服的街,可在這之前,她也從沒質疑過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世界。
最初千辛萬苦地跑到人類這邊破解bug,只是想換回此前無需什么思考的生活。
▲芭比會從臥室直接飛到車里。因為沒有誰在玩芭比時,會讓她一步一步走下來。
《芭比》在覺醒維度的浮現,是當Barbieland終于恢復原有秩序時,芭比恍然意識到,無邊無度的舞會不再能吸引她了。
曾經對完美深信不疑,認為自己給女孩帶來了幸福、強大、理想范本的芭比,到了現實世界才知道,美麗與空洞只會招來凝視與騷擾——“男人們把我當物品,女人們恨我”。
這種錯位從她踏入真實世界的那一刻便開啟了。在芭比的世界,她可以將自己打扮成任何一種美麗的樣子。可當她穿著滑冰鞋,“浮夸”地駛入人類國度時,貼身的沙灘服,艷麗、熒光的粉色行頭,都成了她被嘲諷的源頭。
女人沒有向她投來感恩、贊賞的眼光,反而齊刷刷滿臉嫌棄地看向她。大概她們也不懂,都2023年了,怎么還有人樂意把自個兒穿成惹眼的花瓶?
而男人,則輕蔑地向她吹口哨,對她講下流的笑話,甚至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將惡臭的手敲在她的身體上。
一切都與芭比的想象背道而馳。在自己的世界,她可以穿任何衣服,只為自己高興。而到了現實世界,她在普通的大街上,都有被凝視、被冒犯的風險。
芭比以為所有女人都會愛她,然而她在女性群體之中也是被摒棄的,舊女性認為她是個惹眼的、風sao的、愛出風頭的花瓶;而新女性又覺得她太陳舊了,她的完美指標全是出于不公平的性別凝視。這是芭比的美麗幻夢,與現實世界的多重割裂。
但芭比的存在并非沒有意義——她的誕生,有不可忽視的真誠。創始人Ruth Handler制作芭比的伊始動機,是因為發現女兒芭芭拉沒有什么玩具可玩。
除了給紙娃娃換裝,只剩下嬰兒玩偶這個選項。一本講芭比編年史的書里寫,“嬰兒娃娃沒有教人們旅行和冒險的重要性,它們教導人們母性和家庭生活的重要性。”
在芭比娃娃出現之前,小女孩玩游戲,只能想象自己是一位母親。
而在女性只能做媽媽的年代,芭比確實印證著一代又一代的女性打破許多職業的天花板:和阿姆斯特朗一樣當宇航員,參選總統,加入至今仍被男性壟斷的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
Barbieland曾經的希望是,建造一個女性萬能的烏托邦。所以,它顛倒了真實世界的規則,給了女性絕對的主控權、無限的可能性。芭比世界中所成立的一切,都是為了女性而運轉的。它是第二代女性主義的幻夢。它不現實,甚至有些矯枉過正,但仍是一種映照文明的螺旋。
芭比之外的女性現實
電影里幾處戳中人的淚點,都是關于女性的。
第一處來自于與芭比玩耍的那對母女。她們是與芭比交互的、兩代女性的縮影。對母親那一世代人來講,芭比是令人向往過的。她美麗、無瑕、強大,在女性還沒法以自己的名義擁有存款時,芭比已經開始自己造夢。
但對普普通通的母親來講,芭比本身就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不是誰都能擁有與芭比同比例的眉眼、五官、身材,更多時候,普通女人的人生,是由平凡的樣貌、工作、家庭、人際構成的。
她們想要好看一些的身材,但必須說是為了健康;要有自己的500英鎊,但同時得當個無私的媽媽;得保持一定程度的體面和美麗,但不能過度,讓男人有非分之想……
▲電影上映后,這張臺詞截圖瘋狂刷屏。
整部電影讓人最想稱贊的情節之一,來自于上面這段話。當芭比世界全員淪陷時,喚醒她們意念的,是現實世界中普通女人的兩難困境。用意頗為深長。芭比的故事為何不能是普通人的故事?
另一處印象深刻的畫面,是芭比闖進美泰大廈,與創始人露絲相遇的時刻。
露絲一手創造了無懈可擊的、不用考慮實用主義的芭比,卻在她因為不懂如何喝茶而露出洋相時,平靜溫和地告訴她,不一定要完美,才能稱之為可愛。
也許變為常人的芭比,長出生殖器官后,還會生發出更多的愁苦與煩惱。她要經歷每月一次、每次為期一周的bleeding period,也可能面對現實的疾病,興許還會經歷懷孕、生育等一系列只有女性身體才能承載的儀式。
這些真實的困頓與不完美,在以往的銀幕里很少被提及。而《芭比》區分于其他女性電影榜樣的地方,便是女性不僅覺醒了,也從女性需要萬能、完美、強大的“烏托邦”中解脫出來了。
女性話語,可以這么開啟:“換上平底鞋,然后,大大方方去看婦科醫生。”
完美的“芭比樂園”是不存在的,它是幻想的、人造的景觀,它是困頓的人類制造的顛倒的幻影,后來甚至摻雜了一些道貌岸然的利益算計。
設計芭比的公司——美泰的領導班子,大多是面上尊重美麗女性,但只把芭比當作盈利手段的生意人。這也是對于現實的反諷:女人擁有唇膏、包包,擁有粉紅色的消費主義幻夢,這就是完美的烏托邦了嗎?
芭比沒有選擇留在幻想的樂園,她要去面對真實世界的痛苦了。
就如臺詞所說,上一輩所走的路就到這里了,固然會有一些錯處,但接下來的路,仍需要下一代人來走,“媽媽站在原地,女兒就能看看自己走了多遠”。
男性的欲望與錯位
“芭比是個顛倒的世界”,肯的困境也是現實中女性曾有的困境。同時他也帶著所有“雄性氣質”要求帶給他的煩惱。
他體貼、帥氣,會對芭比的一切述說產生興趣。他不主張陽剛,不愛說教,單純且快樂。搞改造之前的他,是按照“最佳男友準則”描繪出來的。就像古舊的女人,背誦賢良淑德的訓誡。
但《芭比》直白又可貴之處,就在它能無關性別地指出:并不是由芭比主宰的王國,就沒有任何陰影。
雖然影片里肯的呈現油膩又滑稽,但并不影響女性觀眾與他的迷失、失落共情。他就是顛倒世界里的第二性。
如果沒有芭比,王國中不會有肯的位置。
明明不懂半點兒沖浪知識,他卻總要盡職地抱著沖浪板,站在海灘邊上迎接只會短暫出現一下的芭比。他搞不懂自己強烈的嫉妒心,也不明白芭比以外的世界。在Barbieland,肯只作為芭比的附屬品而存在,他的重要性,就是“不重要”。
正片里還有另一個渺小角色——艾倫。擁有無數個芭比和肯的國度,唯獨只有一個艾倫。但就像他在預告與簡介中,未被提及過半句一樣,他和肯都是那句“女性是一種處境”的絕妙注解。
來到真人世界的肯,最大的驚喜莫過于體悟了另一種男性生活方式。這兒的男人自信昂揚,打領帶、提公文包,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展示著沉甸甸的肌肉。貨幣上的頭像是男人的,健身房是男人的,CBD里的正事與時間,也歸屬于大部分男人。
肯可能從沒想象過,外邊這個世界,男人的自我是被尊重的、放大的、看見的。全片最大的惡趣味,就是讓這個沙灘男孩大變身,苦學異世界的父權制,將整套秩序照抄回Barbieland。諸如此類的“膚淺嘲諷”還有太多。這恰好是他將“有毒男性氣質”奉為掌管與進攻的法門。
▲“一名合格的Ken必須要擁有兩副墨鏡”。
但哪怕把平行規則帶回Barbieland,建構了肯帝國,肯的自我依舊是不舒適的。甚至在他發現統治世界,其實并不能擁有芭比和全天下的馬之后,就已經不想再當這個破leader了。
他的自我,并不在所謂壓倒對方的“勝利”之中。
而男與女應該建造一個什么樣的世界,興許是個仍然會有失落,但也充滿可能性的冒險。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