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野葦平(1907—1960),日本軍旅作家,1937年被編入18師團,參加了杭州灣登陸戰。到1938年4月,一直作為杭州警衛部隊的一員留守杭州。
他以杭州灣登陸為題材,發表了書信體長篇小說《土與士兵》,這部小說,與他的以徐州會戰為題材的長篇日記體小說《麥與士兵》、以杭州警備留守為題材的長篇小說《花與士兵》,共同構成了“士兵三部曲”。1939年,“士兵三部曲”獲得《朝日新聞》文化獎、福岡日日新聞文化獎等。火野葦平也得到軍部的賞識,被譽為“國民英雄”。日本戰敗后,火野葦平被指定為“戰犯作家”,1961年1月自殺。
火野葦平的小說,雖然美化了日本軍國主義侵華戰爭,但作為一個寫實作家,其作品也一定程度反映了歷史真實。如果換一個角度看,它們也能讓中國讀者“知己知彼”,具有認識價值。
在《登陸前夕的兵隊》中,作者詳細描艦隊上的士兵經歷了漫長等待、即將登陸作戰時,感到自己像“被驅逐走向屠場的羔羊”,思鄉之情、思親之痛、恐戰厭戰情緒在艦上彌漫。盡管作者極力表現勇敢精神和對天皇的效忠,但作品客觀上卻暴露了士兵們的士氣低落,慌亂與恐懼。
【翻譯】
登陸前夕苦痛的士兵
火野葦平著
哪里可以安全登陸呢?這是一個難以解答的謎!
我們的運兵船正向著不知的方向展進著,直到現在我們這群被驅逐走向屠場的羔羊,還不知我們的命運將怎么樣!更說不清要把可憐的生命丟棄到哪里?每人都是懷著一顆焦躁郁悶的心!
我走上甲板,四周盡是漆黑的夜海,耳邊慘凄地交響著波濤的呼嘯和發動機的機械呆笨哼叫聲,夜的黑幕遮蔽了我的視線,不能看見原來在我們左右前后航行的姿影。因為實行了燈火管制我們失卻了任何的光明,在這偉大空曠的夜海里,一切都入睡了,只有我們這支船在緩緩的寂寞地航行。
今夜,士兵們雖然仍然像往常一樣都到甲板上左右游走。可是,沒有了平時那樣的放蕩的大聲談笑聲,只是偶爾有二三人交頭接耳地囁嚅唵唵、私相議論的聲音,煙草的火光,仿佛螢火那樣的在各角落里發散著閃爍苦痛的光亮,隱約依稀。我們感到有一個大的壓力在緊扼著喉嚨,連呼吸也感到局促。我們平時最愛談笑的士兵,都緘默了,他們真切地感覺到前途的黯淡,這寂靜引起了每人心頭的悲苦,像是都想起了優美的家鄉,家鄉中的親友……
一片憂傷的恬靜,托出了我們無限的傷痛與淡淡的哀愁,如果以為這就是像通俗小說中的“感傷的瞬間”的話,那么在這欲知而不得的暗夜和凄愴的氛圍中,有誰在低聲的悲悵的歌唱,有同感的人也應該與他和唱吧!
是誰,在凄苦的過往間哼出了“此處離帝國幾百里”?馬上,我們的胸間像穿過一支帶著翎毛的利箭,立刻從心中涌出一股熱淚來,像末期的傳染病,所有這船上的兵士都低泣了起來。
究竟敵人有沒有呢?有,那么又有多少呢?我們一點也不敢想,忽然有人說:“或者、也許沒有敵人,我們大家都可以安全登陸吧?”
又有人接著說:“船艇一靠岸,我們就要攀登約有二米高的土堤!”
“也許小艇沒有靠岸以前就被敵人射擊沉了。”
這時又有人哀傷地哭泣起來。
我們用大幕做背負袋,來代替背包,裝起了簡單必要的東西準備登陸了。
今日,中隊的值日是今村準尉,岡島軍曹和山下軍曹,他們更顯得特別忙碌。我們除了準備自身需要的一切以外,還要忙著制造梯子——是為了踱過建筑物或城墻和懸崖,我們制成許多繩梯和竹梯子。
藥水和飯都分配了,因為防備立刻就要和后方失卻聯絡,所以任何人都要加倍的攜帶,只彈藥就已經重的使人不能再支持了,大家都流露出憤恨的怨聲。湊野一等兵說,彈藥雖然帶得太多,可是不會覺得太重的,因為在戰場上,沒有飯是可以,但是絕對不可少了彈藥,這不久你們就可以體驗到了。他拿著學者的風度向著大家演講,這因為他是“滿洲事變”時的勇士,是我們軍隊中唯一得過勛章的人。
分配給我們的酒,放在我們大家的中間,舉行最后一次在船上的晚餐。
為了明天就要作戰,所以大家都不敢過量的多喝。“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們想到這里,鼓起了剎那的歡笑,但立刻卻又沉靜了,像是一堆麻木的活動的木偶,最可怕的遐思和枯寂的凄苦中,中隊長間或放出一兩聲哽咽的“努力奮斗”,無精無神的使人厭倦的話。
時間太久了,才有人取笑著互相的說,“你這家伙,一定會被敵人揍死”。又有人說:“你的影子真有點發薄!”“你剛剛娶了一個那樣漂亮的太太,要是你先死了,那太可惜了,將來讓我承當吧!”
我對我的兵士們說:“我們應該奮勇地收拾我們這分隊的尸骨,不讓戰死的忠骸埋在大陸上,死是我們男兒為國的本分,假如我要戰死的話,就由坂上上等兵做你們的分隊長,仍然繼續作戰!”大家沉默了。他們掛上了一副凄苦哀傷的面容,仿佛是一排浮動著的尸骨。我胸中萬分的沉痛,像一個過刑的囚徒、待屠羔羊,焦灼的心胸中被插入了一把利刃。
從昨天起,兵士們又像是忘懷了疲倦似的在拼命寫信,他們希望把未死以前的情形告訴記掛著他們的親愛的人們——昨天是明治節①,各隊長和兵士都整列在甲板上,向東方遙拜,高唱“天皇陛下萬歲!”
在這時候,左舷方面,忽然響起一陣呼嘯聲和掌聲,我們跑到左舷一看,原來是在整列軍隊行進著的御用船的中間,亮油油的海波上,有幾塊像是黑巖的東西在沉浮著,“這就是鯨吧?”許多人在喊,同時,它像是噴水一樣的吹起一支水柱,兵士們在甲板上拍起掌來,它一連吹起五六次,在兵士的呼喝聲中,漸漸地消失在遙遠的煙波中。
天空和海面都已經染上了濃深的秋氣,在我們視線所及的白云和海接連的地方,有幾只吐著雄偉奇麗的黑煙的長艦在縱情北進,那樣的景色實在是壯觀啊!
午后,在西南方的水平線上,又發現了黑煙,等我們的船接近了才知道那也是運輸兵士的運輸艦。它蜿蜒的前進著,我們從開航這港口來。那天望著飄渺的霧煙的海波,迎著從東岸跳出而又沉入西邊的太陽,兵士們有時哭,也有時笑,但是,他們的笑是苦笑,是無可奈何的憂悶、愁苦、感傷的笑。
明天午前二時,我們就作戰,也許這封信是我的最后的遺言。現在我們的心異常慌亂,就此停筆吧!
(寄弟,十一月四日)
【注①】明治節:11月3日,是日本明治天皇的生日。從明治六年(1873)以來一直是日本的全國假期。到1948年,明治節被改為“文化節”。
2023-10-14 于上海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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