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不到一百年前,有位名叫 戴珍 的女士(Jane B. Dye,該中文譯名由來參見文后注釋)對成都上空的 留下了這樣的記述:
“全年都有記錄,常見的留鳥之一;1928 年在我們住處附近發現了1個巢,親鳥從2月開始筑巢,到5月中旬觀察到3只雛鳥,這些毛絨絨的褐色小球會在巢邊及周圍活動,至5月底出飛離巢。 ”
引自Dye 1969
戴珍女士當年住在華西協和大學的校園內,那時候算是成都城墻之外的郊區,現如今則已是二環路以里寸土寸金的地方,而那些曾翱翔在校園乃至成都城區上空的黑鳶早已蹤影全無。當然,在今天的遷徙季,多抬頭望望天,運氣好的話也還是有可能見到過境的黑鳶。
飛過龍泉山監測點的黑鳶,這是種體型夠大且特征鮮明的猛禽 | ?閃電,攝于2020.4.18
然而,類似成都這樣城進鳶退的絕非孤/特例。據一項于1956年2~8月間對北京頤和園繁殖鳥類的調查顯示,在并不那么遙遠的67年前,在頤和園內就有黑鳶繁殖。據記載,頤和園的黑鳶也在2月即開始筑巢,雛鳥在4月下旬孵出,似乎比成都的稍早一些。今天的頤和園,恐怕也只有在遷徙季的時候才能再見到黑鳶了吧。那些熱衷于生拉硬套表述“生態變好了”的,真不曉得依據的是啥子時候的背景參照吶?
引自許慕農等,1958
不過,至少在內地的有一座城市,至今依然能夠容易地見到空中飛翔的黑鳶。沒錯,就是南京?;蛟S可以不夸張地講,今天南京黑鳶仍然習見的景觀,若能回到67年前的北京,或是將近100年前的成都,也是能夠看到的。作為一個出生在成都,童年很長時間也生活在成都,同時還了解這段過往的人來說,見到南京上空依然自由翱翔的黑鳶,頗有點兒時空穿越之感。
為啥子南京依然還保有著不小的黑鳶種群呢?
南京市紅山森林動物園致力于野生動物救護的陳老濕和他的同事們,也同樣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從去年4月開始,陳老濕們先后給5只黑鳶佩戴上了衛星追蹤設備,試圖從了解黑鳶的活動規律入手,來為上述問題尋找答案。而我和家里領導有幸參與了陳老濕領銜的這項工作。
接下來,就講講追蹤的第5只黑鳶(陳老濕欽定就叫黑鳶5號了)我所了解的那些堪稱神奇的緣分吧。時間回到10月6號,陳老濕在群里扔了一張追蹤位置軌跡圖,說弱雞壓成(這個知識點請參見‘拓展閱讀’)回到國內了。我瞄了一眼地圖,隨口來了句:“我覺得ta會過老鐵山”。
然后,南京的鳥友們就開始 時 刻關注黑鳶5號的動向了,眼看著它一步步地接近老鐵山,并且及時地將相關信息分享給了正在老鐵山進行猛禽監測的鳥友們。 10月14日,還真有人拍到了! 據說當時的情形也很是神奇,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從頭頂飛過黑鳶群上面,說是只有一位掃了眼從低處掠海飛過的,還真有一只黑鳶,一拍,背上還真就有一個“小書包”(即追蹤設備)。 就是這么巧。
再然后,就是18號我提前了一天抵達南京,在地鐵口見到陳老濕寒暄沒兩句,他就說黑鳶5號早上已經進入南京境內了。按照我們20號正式開始的會議日程,陳老濕會在當天下午的“猛禽監測和遷徙追蹤”專題上面向全國的同行介紹紅山動物園的黑鳶研究。不會這么巧的吧?
吃中午飯的時候,陳老濕又提起想根據上午傳送回來的位點,去試試能不能碰到黑鳶5號,還又問起了我要不要一起去。經過之前在魔都高強度開會和人際交往的我,此時此刻只想躺平補覺,但確實又架不住陳老濕的熱情邀約。那就走唄。
中間的過程,陳老濕的推送已經講得很詳細了,對某些細節,我的態度是不!予!置!評!觀“鷹”景區和堅決不爬山的橋段倒確有其事,萬萬鹛想到的是,腿腳不好有時候居然也會是加分項耶。
到了幕府山邊上,待憲姐停好車,我站到路邊,馬上就聽見黑鳶的叫聲。在一個人口近千萬的城市,頭頂上空總會時不時飛來傳來一種大型猛禽(體長近60cm,翼展超過1.5m)存在的明證,這種感覺是相當之神奇的。沿著幕府山,有的黑鳶就在近處的山邊翻飛,有的則沿著遠處的山脊翱翔,更遠的空中還有若干黑鳶在同一熱氣團里面形成了鳶柱,徐徐上升。
迅速掃視了近處能看清的黑鳶,沒有背書包的朋友。不甘心的我們,又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把靠近的黑鳶又再仔細打量了一遍。還是沒有。我們決定開車繼續往前,去看看遠處的那些,再試試運氣。
就在有人好像都已經坐上了車,我也已經走到車邊上,手都快拉到門把手的時候,有只黑鳶擦著近處的樹梢拉升起來。我習慣性地舉起彩色的蔡司雙筒一看,天吶!這只就有小書包!幾乎就是脫口喊出。其他三人也頓時忙亂了起來,看的看,拍的拍,生怕錯過。
那只背著小書包的黑鳶絲毫沒有受到下方激動的人們的影響,依然慢悠悠地向前飛去。它飛得并不高,以至于路邊的一行高樹就能擋住它的身影。拖著新裝的假腿,我愣是往前跑了一段,等著它再從樹后重現。一邊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掏出手機給領導撥通了電話。有些語無倫次地講道,我現在正看著那只黑鳶,那只飛躍千山萬水回來的黑鳶。其實,那一刻,還并不百分百地確定所見的就是黑鳶5號。但是那一刻,我就如此前所未有地篤定,或是相信這就是黑鳶5號。
鳳子抓拍到了那只黑鳶和它戴著的小書包,所有人不管用的是彩色還是黑白望遠鏡,也都把它看得清清楚楚。大家一起眼巴巴地目送它翻過了山脊,消失不見。接下來的懸念,就是確定它到底是不是黑鳶5號了。
跟大學好友和專程趕來的南京當地鳥友吃過晚飯之后,在酒店房間跟陳老濕商量20號報告的事到凌晨。聊得差不多,送走了他,自己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發了一條朋友圈,困到不行正準備睡覺了,又收到了陳老濕的消息。他回到家又反復確認了信號位置,“百分之一萬是俄羅斯回來那只”。
20號下午,陳老濕在會上順利完成了口頭報告。就在他向大家講述黑鳶5號和小伙伴們故事的時候,黑鳶5號們也正飛翔在南京的上空?;蛟S,很難再有比這更美妙且神奇的感覺了吧。
這兩天,有關山東長島偷獵遷徙候鳥的新聞正在發酵,那些可怖的畫面讓每一個愛鳥關心鳥的人都不忍直視。黑鳶5號在從老鐵山出海之后,就要經過長島一帶才會再登陸膠東半島。想到這兒,禁不住后怕,漫漫幾千公里的路上,它都要克服了怎樣的艱難困苦,才讓我們能有幸在18號下午幕府山邊的那片刻相遇。那些就生活南京的黑鳶也同樣是了不起的幸存者,在其他很多地方的留居黑鳶都已經成為歷史的當下,它們依然在高樓大廈之間翻飛,與幾百萬人共享著同一片天空。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再過幾十上百年,南京的天空中是否仍飛舞著黑鳶5號們?甚至,成都和北京這樣的地方,有沒有可能在未來迎回黑鳶的身影?這是留給我們,需要每一個人來作答的問題。
致謝:好友鳶尾友情提供了戴珍女士的相關資料,黑鳶追蹤項目得到了南京市紅山森林動物園相關領導和救護中心各位同仁的大力支持,感謝愛德基金“助它重返自然項目”提供的資助,眾多觀鳥愛好者以多種方式為本項目做出了寶貴貢獻,特此鳴謝!
參考資料
許慕農,等. 1958. 北京頤和園鳥巢和卵的初步調查. 動物學雜志,2 (2): 74-82.
Dye, J. B. 1969. Bird watching 1916-1949 in Chengtu Szechuwan west China. The Chung Chi Journal(崇基學報),9 (1): 48-65.
注:戴珍原名珍·鮑德敦(Jane Balderston),于1916年3月末首次到訪成都。1919年,她與華西協和大學的戴謙和教授(Daniel S. Dye)喜結連理,就隨了夫姓改名為Jane B. Dye,在當時所用的中文名就成了戴鮑德敦(也是在文獻記載中使用的中文名)。不過,若按照如今常用的人名翻譯習慣,她的名字似乎應譯為珍·戴。而且戴鮑德敦這個保留兩邊男方姓氏的名字實在也算不上好聽吧。所以,在本公號的相關文章里面都統一譯作戴珍。戴珍女士的事跡還請參見: (當中的人物配圖有誤,特此致歉?。?br/>
戴珍于1941年拍攝的肖像照 | ?Jean Sardou,自耶魯大學圖書館館藏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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