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刷到一條消息，“根據亦舒經典同名小說改編的都市情感話題劇”《承歡記》已經殺青了。怎么不放過師太的作品呢？（鏈接：亦舒《喜寶》：沒有追求的人生不值一過）

亦舒小說很精彩，但拍出來就不一定了。

我一直覺得亦舒的小說不適合影視化，她的小說不以情節取勝，精華全在文字上：玲瓏剔透，洞察世情，惜字如金，跳躍性大，簡直是“金句制造機”。由于她的文字風格太突出了，即使換上不同筆名，你也可以輕易認出來。

▲ 亦舒和倪匡這對兄妹堪稱文壇雙絕。

亦舒和她哥哥倪匡一樣，上天賞飯吃，靈感像水龍頭一樣，長開長有，長流不息，據說她已出版三百多部小說。雖然有不少小說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但出彩的不多，很容易拍成一個爛俗的愛情故事。

《承歡記》1996年出版，那時亦舒已經移民加拿大。這個故事很“輕盈”，女性情感處理也更加灑脫。

故事非常簡單，截取了麥承歡從準備結婚到婚約取消的時間段，她因此從一個“承歡膝下”的乖乖女，覺醒、轉變，進階成一個瀟灑自立的都市女性。

“承歡膝下”的乖乖女

麥承歡一直居住在廉租屋，父親是司機，母親是全職媽媽，弟弟麥承早比她小四歲多，準備上大學了。

由于房子小，弟弟只能睡客廳。一家四口平平淡淡，相親相愛。

這政府的德政還不只如此，承歡自小學到大學，從未付過一毛錢學費，全免，畢業后，名正言順考進政府機關做事，回饋社會。
麥承歡的世界愉快、健康、歡樂，她沒有機會接觸到這個都會成長期的陰暗面，她只享受到它健全成熟的制度。
她代表幸運的一代。

麥承歡討厭選擇，她第一個男朋友就成了未婚夫，準備結婚了。

未婚夫辛家亮是建筑師，家境不錯，父親辛志珊開印刷廠，雇工二三十人，生意興隆；母親養尊處優，姐姐辛家麗已經嫁人。

辛家顯然希望三十出頭的兒子早日成婚，父母送他們一套公寓，辛家麗送他們家具，他們等于“免費結婚”。

一切貌似順風順水，但平日勞碌慈祥的麥太太卻觸景傷情、感懷身世，用現在的話，她跳出來作妖了。

她先是嫌鉆石戒指不夠閃亮，要承歡去換一個。

"快去換一顆圓大晶瑩的，鉆石不像燈泡有什么意思。"

▲ 電影《色戒》中的鴿子蛋粉鉆。

兩邊親家要見面，她抱怨沒有像樣的衣服。她一直覺得自己嫁得不好，很少與親友來往，“如今被逼出席大場面，怯而生怨”。

承歡和同事兼好友毛詠欣（毛毛）去逛街，為父母和弟弟置行頭，一路買下去，數目可觀，有點肉痛。

毛毛看出來，同她說："都不過是中價貨里略見得人的東西，真帶你去名店，可得賣身了。"
"賺錢那么艱難，花錢那么容易。"
"誰說不是，"毛毛頷首，"亮晶晶大學生，擺在辦公室里任由使喚，月薪才萬多元。"
"世上最便宜的是大學生。"
"可是如果你不是大學生，"毛毛咕咕笑，"卻連擺賣的資格也無。"

麥太太叮囑承歡嫁過去要替她好好爭氣：三年抱兩，好好主持家庭。

承歡怪叫起來，"媽，我不是嫁過去，我是結婚，沒有高攀，亦非下嫁，我將繼續努力工作，仍然交家用給你，十年之內不考慮添增人口，家務由二人分擔，清楚沒有？"

得知承歡和家亮不打算擺酒，而是蜜月旅行，麥太太崩潰了。

麥太太哭泣，"我終身懊惱自己沒有一個像樣的婚禮，真沒想到這是可怖的命運，竟延續到女兒身上。"
承歡覺得母親小題大做，把瑣事擴大千萬倍，完全不成比例，不禁氣餒。

▲ 根據亦舒小說改編的電影《玫瑰的故事》劇照。

承歡怎么應對呢？母親為這個家辛勞一輩子，真情實意愛子女，她不忍逆其意。

她按母親意愿去換了亮閃閃的圓鉆，家亮動用父親給他的積蓄。

等于整間公寓的家具電器及蜜月旅行的開銷總和，足夠換一輛新日本房車，兼是承歡工作以來全部積蓄。
只要喜歡，戴在指頭上也不能說不值得，可是為著取悅母親，就有點那個了。

雙方家長約在大酒店見面，母親又使性子，顯得愚昧又意見多多，幾乎所有人都要看她臉色。

但最難受是母親堅持要擺酒，承歡不肯讓步，她干脆搬去毛詠欣家。毛詠欣單身，自己住公寓自由自在。

承歡明白，母親嫌丈夫做下人，自己只是個煮飯婆，困在家里又心有不甘，一心指望子女出人頭地。母親處處刁難她，把多年的委屈發泄到她身上，她能體諒母親的心情。

“夾心餅”難做，承歡覺得還不是結婚的時候。她要先盡孝心，讓母親安心，而且她覺得不該接受辛家的饋贈。

"他們出了錢，就理直氣壯參與我們的事，將來更名正言順事事干預，人貴自立，現在我明白了。"
毛毛頷首，"謝天謝地，總算懂了。"
"在生活上依賴人，又希望得到別人尊重，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話雖如此，但正如辛家亮說的，恐怕三十年也買不下這套公寓，成家遙遙無期。

"家亮，我們應自己置家。"
"承歡，現實一些，我同你，無可能負擔這幢公寓。"

辛家亮不同意延遲婚禮，他妥協了，愿意擺酒，剛好酒店有人悔婚，他就定下日期。

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辛志珊說出國考察業務，其實是和情人朱寶翹外出。他在法國尼斯心臟病發入院，從而事發。

辛志珊要離婚，給跟了他三年的年輕情人一個名分；而承歡的祖母逝世，辛家亮和麥承歡都認可婚禮必須推遲，轉眼就入秋了。

▲ 根據亦舒小說改編的電影《流金歲月》劇照，張曼玉和鐘楚紅好看

覺醒吧，是他高攀了

窮人子女早當家，麥家經濟情況一向孱弱，承歡提心吊膽，一踏進十五歲，立刻幫小學生補習找外快。

到了十六歲，承歡才用暑假打工的積蓄去了同學口中很好玩的迪士尼樂園，覺得不值；之后又努力存錢去歐洲玩，也覺得沒意思。她明白，太遲得到的東西，樂趣減半。

和辛家亮談婚論嫁，母親覺得高攀，但承歡并不這樣認為，和辛家亮都是受薪階級，又不是嫁入豪門，她沒有自卑感。

毛毛直接說是辛家亮高攀了承歡，承歡大吃一驚。

毛毛嘆口氣，"辛家亮這個人平板乏味，資質同你是不能比，不過他們都說這種人會是好丈夫，故此我一字不提。"

承歡不八卦、不談論他人是非，在街上發現辛志珊有外遇也不聲張。

當發現辛志珊的情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紀，而且聰明果斷，她不理解朱寶翹的選擇。辛志珊怎么說都五十三歲了，又不是大富大貴，圖什么呢？

承歡大惑不解，辛志珊并非有錢到可以隨時擲出一億幾千萬來成全任何人的財閥，由此可知朱寶翹付出與收入不成比例。

▲ 根據亦舒小說改編的電影《喜寶》劇照，因魔改而招致罵聲一片。

事情的本質轉變發生在承歡繼承祖母的遺產之后，她實現階層躍升了。

祖母是祖父的姨太太，對父親不好，父親一直尊重她。祖父去世后，祖母住在環境舒適的私家療養院里，對麥承歡一家的窘況不聞不問，承歡萬萬沒想到祖母會把所有遺產都留給她。

承歡一點都不感激這個祖母。
匪夷所思，這么些年來，她住在養老院內一直冷眼看他們一家四口為生活苦苦掙扎，從不加以安慰援手。
承歡鐵青著臉，有一次她險險失學，祖母見死不救，由得麥來添四處外出借貸，幸虧張老板大方慷慨，樂善好施，幫麥家度過難關。
這老太太心腸如鐵，帶著成見一直到陰間去。

承歡變賣祖母給她的遺產，財產接近八位數。第一件事就是置業，讓父母搬出廉租屋。

她買下新房子給父母和弟弟，她另外住一間小小的公寓。物是人非，她想起若不是母親節外生枝，她和辛家亮早已結了婚去度蜜月了。事已至此，大家都知道結不成婚了。

辛家亮舍不得承歡，和她說從頭開始。

"有此必要嗎？"
"我愿意。"
也好，現在她亦有自己的家，彼此來往比較方便，也并不是貪圖他什么。
祖母的遺產提升了承歡的身分。
所以在舊時，有能力的父母總是替女兒辦份豐盛的妝奩，就是這個意思。

其實大家都明白，比起從頭開始，不如另起爐灶。果然不久，辛家亮開始約會異性，承歡也升職了。

一天，毛毛告訴承歡，她看到辛家亮的新歡：穿套裝，小家碧玉，嘴角含笑。承歡忽然發現，以前自己就是這個樣子，辛家亮一直喜歡就是這種類型，但承歡已經變了。

或許因有一夜要當通宵更，發覺白襯衫卡其褲最舒服，以后不再勞駕套裝。
也許因有一日風吹亂頭發同事反而贊她好看，于是以后她不再一絲不茍。
更可能是因為在工作崗位久了，發覺成績重要過外表，上司寫起報告來，名貴衣著不計分。
于是一日比一日改變。
到了今日，她瀟酒、時髦、爽朗，還有，非果斷不可，已不是那可愛依人的小鳥了。

▲ 根據亦舒小說改編的電影《流金歲月》劇照

享受吧，趁現在

承歡和母親因結婚擺酒一事起爭執，她問過母親有什么愿望，母親說只希望他們過得好。

承歡倒是懂了，母親統共沒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體內，他們好即等于她好，已無分彼此。
承歡惻然。
麥承歡一輩子也不會做到那種地步，辛家亮有何成就，她會代他高興慶幸，可是她自己一定要做出成績來。
夫唱婦隨將會是她的業余兼職，她正職是做回麥承歡。

承歡以為自己會走一條循規蹈矩的路，按部就班結婚，但她一直清楚婚后必須保持獨立。

她立定心思，婚后決不從夫，老了決不從子，耄耄之際無事與毛詠欣二人跑到沙灘去坐著看半裸的精壯小伙子游泳，評頭品足，要多無聊就多無聊，可是決不求子孫施舍時間金錢。

祖母留給她的遺產給了她底氣，她明白母親是不可能改變的，她搬出去住就是為了減少沖突。

她和辛家亮解除婚約后保持友好，遇見依舊熱熱烈烈打招呼、聊天。

初冬，承歡去參加某報館的園游會，認識了《香江西報》的副總姚志明。姚志明是混血兒，高大英俊，父親是上海人，他結過一次婚，現時單身、愛玩。

"相信我，承歡，他不是你那杯茶，志明兄才華驚人，日理萬機，可是下了班他是另外一個人，他停止用腦，他縱容肉體。"

姚志明追求承歡，承歡有了全新的體驗。

她從來沒有為辛家亮特別修飾，因為她相信她在他面前，外型不重要。
但這次不同，雙方默契，同意腦筋停工，純是肉體對肉體。
甚至能不說話就不必說話。
像母親對幼嬰，那小兒只是粉紅色無知無覺的一團粉，可是肉欲的愛有戰勝一切，原始豐盛，為女性所喜。
真是一種奇異透頂的關系。

承歡不知這算不算戀愛，但非常快樂。

麥太太聽說承歡和外國人同居，興師問罪，但承歡這次想清楚了，不讓母親介入她的感情生活。

反正麥承歡認為她將屆而立之年，生命與生活都應由自己控制，不容他人插手。
母親寂寞了那么多年，生活枯燥得一如荒原，看到子女的生活豐盛新奇鮮蹦活跳，巴不得事事加一腳，最想做子女生活中的導演，這樣，方可彌補她心中不足。
可是，麥承歡不是活在戲中，她不需要任何人教她下一次約會該怎么做。
當然，母親會得把她這種行為歸咎于不孝。
承歡仰起頭，就不孝好了。

▲ 根據亦舒小說改編的電影《流金歲月》劇照。

亦舒文筆簡練，故事流暢動人。雖然現在明白她的局限性和矛盾性，但無妨她影響了很多女性的愛情觀和價值觀。她反復告訴我們要自愛獨立，你要的地位和尊嚴必須自己爭取回來。

金庸曾說，倪匡和亦舒皆為“編故事”的天才。“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亦舒寫都市女郎、寫愛情故事，不變的中心點都是倡導人生要體面，要好好打理自己，不說他人是非，不理會閑言閑語，過好自己的生活。

從某個層面上來說，多讀亦舒有益，會讓你活得通透，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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