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呀,我為什么沒有爸爸?”。
上世紀50年代的一天,廣西省婦聯大院內,一個名叫余小清的小女孩,突然跑回家問媽媽鄧戈明。
“你怎么沒有爸爸?你當然有爸爸!”,聽到女兒的話,鄧戈明有些生氣,她還以為院子里有小孩欺負自己的女兒,聲調不由提高了幾分。
看見母親發火,余小清害怕了,嚇得眼淚直流,鄧戈明見狀,趕忙把女兒抱在懷里輕聲安慰,并詢問她,為什么會說自己沒有爸爸。
原來,余小清自從到了婦聯大院后,只喊過別人叔叔,卻沒喊過爸爸。
為了搞清楚什么是爸爸,她跟著幾個小朋友去“參觀”別人的爸爸,回家后才發出這樣的疑問。
女兒的話,讓鄧戈明心頭一痛,她又何嘗不想自己的丈夫?可是,在1947年,他就犧牲了,連遺體她都沒見到。
當天晚上,她就夢到了自己的丈夫的回來了,渾身是血……
被噩夢驚醒的鄧戈明淚流滿面,一個人抱著被子哭了好久,哭完,她就做了個決定,一定要找到當年留在梅縣的兒子,以告慰丈夫在天之靈。
鄧戈明是廣東廣州人,出身當地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早年間留學日本,是一位愛國人士。
1935年,21歲的鄧戈明考入中山大學地理系,在那個國破家亡的年代,鄧戈明當然無法獨善其身,她跟著同學們,參加游行,參加示威,積極展開抗日救亡運動。
1937年,22歲的鄧戈明成為一名共產黨員,1938年,鄧戈明大學畢業,在組織的安排下,前往順德縣擔任婦女部長,也是在這一年,她認識了石辟瀾。
石辟瀾是廣東潮州人,比鄧戈明大4歲,比起鄧戈明,他的人生歷程,要坎坷得多。
1910年,石辟瀾出生潮州的一戶城市貧民家庭,姊妹5人,他排行老四,一家7口擠在一個破爛的屋子里,連一日三餐都難以解決。
因為是家中長子,父親很看重石辟瀾,在他7歲時,咬緊牙關又東拼西湊四處籌錢,把他送進了小學讀書。
石辟瀾天資聰穎,讀書也用功,14歲小學畢業,恰巧碰上當地慈善堂為失學兒童創辦了一所學校,還是個孩子的他被聘為老師,孩子都叫他“老師仔”。
石辟瀾雖年紀小,但教學成績一點也不差,此后,他又被多所學校聘請為老師。
1930年,石辟瀾離開家鄉,來到汕頭教書,為提升自己的能力,他晚上常去國民黨開設的夜校讀書,在這里,他接觸到了政治,并對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1933年,石辟瀾加入了廣州的“左翼文化同盟”,以筆名“石不爛”發表文章。
這是一個共產黨領導的組織,石辟瀾自然而然接觸到了革命思想,他開始組織讀書會,培訓革命干部。
1934年,左聯被查封,石辟瀾轉道香港,在香港參加了抗日救國會,1936年,石辟瀾被選為香港文化界代表,到上海參加抗日救亡聯合會代表大會,并被選為總干事之一。
在上海,他還參加了魯迅的葬禮,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抗日戰爭爆發后,石辟瀾離開上海,前往廣州從事革命,在廣州的一次黨員干部培訓班上,石辟瀾遇到了鄧戈明。
當時,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并沒有過多交集,真正讓他們走在一起的,是一次執行任務時假扮夫妻。
1940年,二人正式成婚,當時石辟瀾已經31歲,而鄧戈明27歲。
當時,地下黨的經費緊張,他們夫婦雖然一個是宣傳部長,一個是婦女部長,但生活卻清苦至極。
患肺病的石辟瀾沒錢醫治,常常處于發燒狀態,甚至還會咳血,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堅持工作,早出晚歸。
作為妻子的鄧戈明,同樣不輕松,在做完自己的本職工作后,她還要抽出時間協助石辟瀾,盡可能的減輕他的負擔。
1941年12月8日,日軍偷襲了珍珠港,與此同時,還對香港啟德機場進行了轟炸。
這場轟炸,也殃及石辟瀾、鄧戈明夫婦的住所,不僅玻璃全部被炸碎,甚至還有一條血淋淋的人腿,從窗戶飛了進來。
面對如此場景,二人并未驚慌,而是抓緊時間,燒毀所有重要文件。
香港淪陷后,石辟瀾夫婦接到通知,全力營救滯留香港的各界名士以及國際友人。
在同志們的共同努力下,何香凝、柳亞子、矛盾等800余人,經地下黨、港九抗日游擊隊、東江縱隊等同志掌握的秘密交通線,到達安全地帶。
1942年,石辟瀾、鄧戈明夫婦來到梅縣從事革命工作,可惜到梅縣不久,黨內便出現了叛徒,石辟瀾化名余清,奉命前往重慶的八路軍辦事處,石辟瀾則因懷有身孕,不便行動,在當地潛伏了下來。
臨別之際,石辟瀾對鄧戈明說,孩子生下來,最好交給老鄉撫養,因為他們夫婦為革命東奔西走,恐怕無法養活孩子。
對于石辟瀾的提議,鄧戈明同意了,作為一名母親,她當然不忍跟孩子骨肉分離,但她卻清醒的知道,孩子留在老鄉家里,遠比跟著自己更安全!
1943年鄧戈明生下一名男嬰,在同志們的聯絡下,鄧戈明抱著孩子來到了一戶張姓人家。
這對夫婦結婚多年,但一直沒有生育,看到這個粉嫩的小生命,是喜愛至極,一口便答應收養,但他們卻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自己收養以后,以后鄧戈明不能來認親!
當時的鄧戈明能怎么辦?見張氏夫婦真心喜歡孩子,她也只能含淚答應。
1944年,鄧戈明來到延安,與丈夫團聚,1945年8月,抗日戰爭取得全面勝利,此時鄧戈明再次懷孕,1946年,她生下一女,根據丈夫石辟瀾的化名余清,給她取名余小清。
鄧戈明以為抗戰勝利后,他們一家會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誰料女兒出生沒多久,解放戰爭便全面爆發了,他們夫婦帶著孩子,跟著隊伍,連續轉戰半年多時間。
直到來到晉冀魯豫軍區,他們一家三口,才算是安定一些,石辟瀾擔任南樂縣縣委副書記,鄧戈明則擔任五區區委書記。
1947年夏,解放軍轉守為攻,劉鄧大軍決定南下,知道這是革命的關鍵時刻,石辟瀾決定跟著隊伍南下,一起去開辟新的解放區。
他離開的時候,余小清才1歲多一點,連爸爸也不會叫……
石辟瀾離開后,鄧戈明開始還收到他的兩三封信,可緊接著,石辟瀾就如同斷線的風箏,音訊全無。
1年之后,鄧戈明才知道,石辟瀾在麻縣犧牲了。
那是1947年的陰歷9月份,麻城縣的反動頭子鄧家賢發動反革命暴亂,石辟瀾居住的熊家灣惡霸地主熊存緒,因為與我軍有殺父之仇,也積極響應,秘密籌劃抓捕身在熊家灣的同志們。
9月22日,鄧家賢率領發動武裝攻打任家灣,聽聞消息的熊存緒也立即動手,帶著手下爪牙,威逼鄉民們一起跟他主抓工作隊隊長余清(石辟瀾)。
當時,石辟瀾身患瘧疾,身邊僅有1個警衛員郭長豪,聽到槍聲后,郭長豪立即背著他往山上跑。
背著一個人,郭長豪哪里能跑過追兵?眼見匪徒越來越近,郭長豪知道跑不了了,放下石辟瀾,就要反擊,但卻被石辟瀾阻止了,因為他看到了人群中被脅迫而來的群眾,他怕傷到無辜的群眾!
很快,熊存緒趕來,將石辟瀾、郭長豪二人抓住,把他們吊在了兩顆大桑樹上,逼問石辟瀾工作隊的其他同志去哪里了,還威脅不說就殺了他。
石辟瀾、郭長豪二人自知必死,是一個字也不肯說,熊存緒惱羞成怒,竟讓群眾們去拿剪刀、菜刀,要挖他們的眼睛、剪他們身上的肉,但群眾們卻無一人動。
最終,石辟瀾、郭長豪二人被押到了一座山崗上,面對熊存緒的槍口,他們凜然不懼,高喊著:“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打倒國民黨反動派”的口號,英勇就義。
犧牲時,石辟瀾年僅36歲。
丈夫犧牲后,鄧戈明很快便強逼著自己從痛苦中走了出來,擦干眼淚后,她投入到了緊張的土地改革中來,因為領導土改、支援前線有功,她升任為南樂縣宣傳部長。
1948年東,鄧戈明被調到中央婦女委員會,參與全國婦聯的籌建,還曾擔任華南分局婦委秘書長一職。
新中國成立后,鄧戈明回到了廣州,擔任廣州婦女工作委員會主任,1950年6月,又升任廣西省省委婦委書記一職。
多年來,鄧戈明一直忙著工作,對于再婚的事情,她沒有再考慮過,只想著好好把女兒余小清撫養成人。
誰料,在小清六七歲時,竟然對“父親”產生了興趣,這才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丈夫離世后,鄧戈明在世上,就剩下小清和當年遺留在梅縣那個兒子了。
雖當時有約定,但作為母親,鄧戈明怎么能不想念自己的兒子呢?礙于約定,她解放后一直未曾尋子,這次夢見滿身是血的丈夫,她終于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兒子接回來。
于是,鄧戈明去了趟梅縣,當她再次走進張家,兒子已經長大,張家夫婦給他取名張鴻興。
當時,張鴻興的養父已經離世,只剩養母廖氏跟張鴻興相依為命。
廖氏對張鴻興很好,母子二人感情極深,對于幫自己撫育了十多年兒子的廖氏,鄧戈明是感激至極,不忍拆散他們,鄧戈明便將廖氏和張鴻興,一同接到了身邊。
從此之后,張鴻興和余小清,有了兩個媽媽,一個姓鄧,一個姓廖,而鄧戈明和廖氏,也都“兒女雙全”,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很是開心。
唯一遺憾的是,兩個孩子沒有“爸爸”
1956年,鄧戈明被調到北京,她又把廖氏和一雙兒女也帶到北京一起生活。
這樣奇特的家庭,曾引起著名作家秦牧的注意,還特意為此寫了一篇名叫《北京一戶多姓人家的故事》的短文,轟動一時。
除了照顧兒子的養母,在石辟瀾犧牲后,鄧戈明還在解放后,一直以丈夫的名義,給婆婆寄錢,直到1961年,75歲的婆婆離開人世。
直到去世,鄧戈明的婆婆都不知道,自己那個聰慧的兒子,已經離開人世。
上世紀80年代,鄧戈明患上了腸癌,于1987年離開人世,享年7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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