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的音像店》,出乎意料的好看。
它的好看,除了我們可以預見的對電影的愛、作為影迷的中二和赤誠,還有好多始料未及的離譜時刻,以及電影之神降臨的奇妙瞬間。
影片最開始,大衛在街頭打聽“金的音像店”的下落,他是音像店的忠實會員,在旁白里絮絮叨叨、又一本正經。在自己的拍攝素材里,他加入了大量經典電影的片段,用做個人表達的補充說明。于是我想,好吧,導演是個純度很高的影迷,這大概率是個比較悶的迷影向紀錄片。
大衛尋找的“金的音像店”,是紐約一家租賃電影錄像帶的店鋪,這家小店擁有來自44個國家、海量熱門或小眾的影片資源。老板金永滿,一位傳奇而神秘的韓國大哥,利用各種渠道方式,擴充自己店里的片源,在影迷圈頗具影響力和知名度,還接連開出多家分店。
紀錄片里,當鏡頭掃過早年音像店里一列列整齊、滿溢的貨架,大衛說他找到了家。粗糙的畫面掩蓋不了在場的顧客們忘我的激情、自由的靈魂,5萬多部電影,25萬名會員,這里是影迷的精神圣地,連科恩兄弟都是店里的會員。
因為侵權,音像店頻繁被投訴,金先生堅信電影知識比電影財產權更重要,這種態度讓音像店凝聚了更多影迷的支持和愛, 挺過多次官方的盤查和清掃。然而,隨著實體媒介讓位于數字流媒體,在互聯網的沖擊下,金的音像店幾家分部接連關門。最終,金先生決定放棄這份事業,將5萬多部電影資源無償捐給意大利的薩萊米小鎮,讓這些電影能被更多普通人看到。
大衛的追尋由此開始,他執著又天真,連個翻譯都沒帶,舉著攝像機就去了薩萊米,并如實拍攝自己的經歷。在這個陌生的小鎮,攝像機是他的名片,也是他的武器,他愣頭愣腦地和這里的官僚追問音像店的現狀,好像識別不出他們對他并不歡迎。 他發現,金先生捐出的電影資源并沒有被妥善保管,它們堆砌在受潮發霉的儲藏室里,無人問津。
故事從這里變得充滿了戲劇性,一個“鈍感力十足”的美國電影愛好者,如何跟一群意大利政客打交道?觀影過程里多次想起約翰·威爾遜,看似隨意、庸常的記錄,壓根猜不到半路會偶遇怎樣的驚喜和意外。大衛莫名其妙就卷入了對意大利黑手黨的調查,還采訪了當地反黑調查委員會的主席,原來這些對影迷而言萬分寶貴的電影,只是被政客當成了表演的工具、裝點政績。更可怖的是,不久之后,這位主席就突然離世。
盡管如此,骨灰級影迷的自我修養,就是愛電影的意志大過一切,這種理想主義的自視和偏執,一次次拱著他做出更勇敢、更激情的行為。為了這5萬多部電影錄像帶,大衛不計成本,幾次往返美國、韓國和意大利,周旋于音像店老板金永滿和意大利上層人士斯加比之間。他感知到那些錄像帶在呼喚他,于是,他以拍電影的名義,完成了一場跨國盜竊,成功拯救了一批錄像帶回家。
影片后半程的觀影快感是逐級遞增的,最大的感動來自事成之后,大衛和金先生的對話。大衛拍攝金先生在自家后花園里干活,鏡頭里的金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溫和,他已經和這個美國小伙見過很多次,深知這位年輕人的行事風格和思維方式。 對金先生而言,他的美國夢早已做完,回到韓國以后,他有新的身份和事業,從前的經歷更像一個深埋的秘密。
遠渡重洋,自學電影,從辛苦謀生的打工人到坐擁音像帝國的大老板,他經歷過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深諳現實世界的運行規則。當聽到大衛說他和卓別林、戈達爾、希區柯克、吉姆·賈木許一起偷出了部分錄像帶,他接連感慨: “It's incredible.” 這種觸動也傳遞給銀幕外的觀眾,的確太超現實了,偷盜的荒誕行為,因為集結了電影之魂,升華出別樣的崇高感,戈達爾都支持你了,我們沒有理由反對。
影片最后,5萬多部錄像帶都順利回家了,它們被分門別類,用心安放,繼續發揮價值。一場用魔法打敗魔法的斗爭, 在偽善、圓滑的政客面前,大衛的“清澈和愚蠢”始終如一,他用影迷的狂熱和純粹,反襯了政客的卑劣和懦弱。
其實現在幾乎沒有人會看錄像帶,這種拯救的行為,更多是影迷對自身所愛的捍衛。就像紀錄片里說的:電影是存在的記錄,它保留了生命存在過的痕跡,幽靈的痕跡,鬼魂的痕跡,當電影被精心整理存檔時,就成了我們對雖死猶生之人的集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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