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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第六十四期(總第833期)
【按】本文首發在《作文通訊》2024年6月刊總第882期上。發表時文章標題為《卒章顯其志》,現轉回到公眾號上來,留下一個發表的印跡。
“卒章顯其志”是唐代詩人白居易在《新樂府序》中說的話,意思是在文章寫到結尾處,用一兩句話點明中心、主題等,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寫作手法。我們大多數同學也很清楚在文章結尾要有個扣題升華的環節,但常常要么就事論事,要么過于拔高,那該如何做才能恰到好處呢?
下面以李杜蘇辛四位文壇巨人的詩詞為例,看看他們是如何做到“卒章顯志”的。
行路難三首·其一 【唐】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不僅有清酒,而且有珍饈,而且清酒是“斗十千”的清酒,珍饈是“直萬錢”的珍饈,以李白的嗜好,按說應該“會須一飲三百杯”大快朵頤才是。但緊接著卻是出人意料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停、投、拔、顧四個連續的動作,形象地顯示了詩人內心的苦悶抑郁。何以會“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兩句給出了回答。“冰塞川”、“雪滿山”所講的并不是真正的冰雪阻隔,而是用象征的手法暗示人生路途上充滿艱難險阻。
那在這心茫然的時候,在這艱難險阻面前要怎么辦呢?“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姜尚和伊尹兩位歷史人物的經歷,給予了詩人莫大的信心。姜尚八十歲在磻溪釣魚,得遇文王;伊尹在受商湯聘前曾夢見自己乘舟繞日而過。然而詩人大約一轉念又想到這兩位歷史人物最初在政途上并不順利,后來才大有作為,詩人又不禁發急切地追問:“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前路崎嶇,歧途甚多,要走的路,究竟在哪里呢?不過,李白畢竟是李白,倔強而自信,最終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做結,為這次尖銳復雜的情感矛盾畫上了一個句號,他做好準備沖破重重艱難險阻,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豪邁的氣概和樂觀的精神躍然紙上。
如果單讀詩歌結尾“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這兩句,固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感受到李白昂揚向上的精神,但總顯得單薄了一些,只有把這兩句詩放在全詩跌宕起伏的感情中來品味,才更顯出動人的力量來。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唐】杜甫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詩歌一開頭從“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寫起,屋頂之上的茅草因為狂風的吹襲,不但飄飛到很遠的地方,而且飄飛到了很難收回的“林梢”和“塘坳”,寥寥幾句,就把詩人面對狂風破屋的焦灼與怨憤之情寫出來了。
想辦法把能收回的那部分茅草收回吧,然而“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公然抱茅入竹去”,天災已然令人絕望,人禍又來相加,痛苦無奈之下,能怎么辦呢?唯有嘆息罷了。
雖然風漸漸停住了,但冰冷的秋雨又來了。“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這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遭遇,讓詩人不禁發出痛苦的呻吟:“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詩歌寫至此處,都是寫實,都是敘事,是在訴說自身所遭遇的困苦,情緒極為含蓄壓抑,令人同情不已,然而最后一段,詩人卻沒有沿著傾訴苦痛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而是發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吶喊。
詩人的遭遇本是“天下寒士”的遭遇,但詩人能從小我的痛苦中走出來,以博大胸襟和崇高理想,為天下寒士吶喊,憂國憂民之心由此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如果沒有前面充分的敘述和描寫,只把最后一句單讀抽出來,就不免讓人覺得詩人是在唱高調,是在無病呻吟。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宋】蘇軾 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 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因為綴詞云。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詞前小序交代了寫作這首詞的背景,蘇軾的好友王鞏(字定國)因為受到“烏臺詩案”牽連,被貶到荒僻的嶺南,其歌姬柔奴毅然隨行。后王鞏北歸,與蘇軾聚會,席上蘇軾問及柔奴廣南風土,柔奴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作答。蘇軾聽后,大受感動,因作此詞以贊。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人間琢玉郎”看似是對王定國的贊美,但從“常羨”和“天應乞與(上天憐惜,所以贈予)”可以看出,詩句重點是在寫“點酥娘”(膚如凝脂的美女),也就是柔奴。“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這一句寫柔奴善歌,清亮悅耳的歌聲從她芳潔的口中傳出,令人感到如同風起雪飛,使炎暑之地一變而為清涼之鄉。詞的上片寫柔奴的姿容與才藝,著重表現其外在美。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嶺南艱苦的生活非但沒有令柔奴容顏衰老,反而歸來之后更顯年輕,笑顏中仿佛還帶著嶺南梅花的清香。為什么偏偏要寫梅花香呢?因為要以梅喻人,意志堅強的柔奴就像那傲雪凌霜的梅花。“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兩句是詩人與柔奴的對話,雖然詩人是以否定的語氣探問:“嶺南的風土應該不是很好吧?”一個“卻道”陡然一轉,柔奴的回答是“此心安處是吾鄉”。詞的下片寫柔奴北歸之后的情形,著力刻畫其內在美。
“此心安處是吾鄉”雖然出自柔奴之口,但何嘗不是一生屢遭坎坷的蘇軾的人生獨白呢?今天我們也常常引用“此心安處是吾鄉”這一句,但回到整首詞,才發現正因為有了前面對柔奴外在與內在之美的精心刻畫,最后的這一句“此心安處是吾鄉”才更具打動人心的力量。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語以寄之 【宋】辛棄疾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可憐白發生!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因為是“醉里”,所以這個“夢回”并不一定真的是在做夢,而只是在挑燈看劍的恍惚之間,耳邊仿佛縈繞起軍營的號角之聲。詞人因此追憶起當年戰場上的情形,“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軍士們分食烤熟的牛肉,奏起悲壯蒼涼的軍歌,秋高馬肥的時節,部隊整裝待發,好一幅威武雄壯,軍容嚴整的畫面。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這幾句緊承上片內容,塑造了一個披肝瀝膽、忠貞不二、勇往直前的將軍形象。如果順著這個思路再寫下去,那自然是殺敵報國,收復失地,是“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然而詩歌結尾卻是一句“可憐白發生”,殘酷的現實將豐滿的理想擊得粉碎。
“可憐白發生”是每個人到中年的人,都可能發出的感慨,但為什么在辛棄疾的這首詞中卻能帶給人無以復加的震撼呢?因為這首詞在前面一直在蓄勢,不斷地把情緒拉高,拉高,再拉高,然后陡然間一句“可憐白發生”,所有的壯志難酬的苦痛都在這一句中說盡了,怎能不打動人,怎能不令人為之掬一捧同情之淚呢?
綜合以上四首詩詞,我們可以看出一些關于“卒章顯志”的規律來,文末扣題升華想要做得好,除了需要有相對而言較為深入的認識和思考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之前的敘述和描寫需要做到位,要越扎實越好。畫龍最后的“點睛”之筆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在這之前龍畫得有問題,那么,即使“睛”點得再妙,恐怕也很難達成很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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