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互聯網評 監制：王新一

俞敏洪萬萬沒想到，他最大的心魔源自同為英語老師的一群人。

心魔往事

好消息是，上個周末這塊心魔正在被他化解。7月25日晚間，東方甄選在港交所公告，董宇輝從東方甄選離職，并全資收購與輝同行。至此，成立7個多月的輝同行也將獨立，與東方甄選徹底劃清了界限。

公告發出后，新東方創始人、東方甄選CEO俞敏洪和董宇輝分別發出了公開信，雙方在各自的信中，都表達了相互的認可與感謝。同時，信中還透露此次分手，董宇輝拿到3.58億的分手費，成熟團隊以及“一套基于貨盤與供應鏈管理的系統”。后續有知情人士爆料，東方甄選還免除了董宇輝的違約金、競業協議。

至此，故事似乎有了一個體面的結束。去年12月底以來，“小作文”事件的余波仍舊綿延不絕。只要俞敏洪露臉，各種質疑和嘲諷就蜂擁而至。過去幾十年積累的聲譽毀于一旦，取而代之的是“鐵老師”這個稱號。

出人意料的是，天價分手費并沒有終結心魔。質疑聲仍舊不絕于耳，尤其同處直播帶貨賽道的羅永浩更是咄咄逼人。指出這個結局本質是董宇輝賺的錢買了自己的公司，并非俞敏洪大方。同時，搬出了俞敏洪早年一面笑著敬酒，一面把他掐紫的往事，來證明俞敏洪的虛偽。

當然這只是羅永浩的一面之詞，無從考證，但從很多往事看俞敏洪的握力的確驚人。周鴻祎曾邀請俞敏洪攀巖，首次嘗試就接近登頂。有理由相信，他有能力將一個200多斤的壯漢掐紫。

這些八卦戲碼之外，俞敏洪過去的20年就是擺脫英語老師陰影的20年。從與徐小平王強的內斗風波，再到中國企業家俱樂部里，被馬云的互聯網帝國所折服，再到跟羅永浩剪不斷理還亂的恩仇，再到被董宇輝的粉絲擊潰，這些事件的主角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同為英語老師。不得不感嘆，能打敗英語老師的只有英語老師。

中國的互聯網江湖與眾不同，掌握最大聲量和話語權的竟是一眾英語老師。憑借語言的優勢，獲取外部信息更加便捷，馬云開啟了互聯網的英語老師時代。另一方面，英語文化所帶來的見識和小資情調，又成了輕易俘獲大眾用戶的利器。新東方的崛起就是躺在英文夢之上的。而董宇輝在短視頻直播時代，拿到了這根接力棒。不管俞敏洪和小孫們有多不情愿交棒，接力棒已經自己選擇了主人。

跟徐小平王強纏斗多年，對于自己的治理手段，俞敏洪之前相當自信。只是上個時代的管理方法已無法奏效，面對著氣勢洶洶的粉絲，再老辣的手腕也顯得無力。

難言之隱

種種跡象表明，這場世紀大分手恐怕沒有表面上那么和諧。

一方面，俞敏洪公開信中，明確提及了董宇輝的分手金額，使得始終想隱藏財富身價的董宇輝暴露在大眾視野下，農村小伙的人設崩塌。這可能是自證清白，奪回大眾喜愛，反駁“鐵老師”的必要手段。但也有可能像孫東旭之前爆料董宇輝收入一樣，有意為之。

同時，公開信使用了將公司送給董宇輝的措辭，對于一家香港上市的公眾公司來講，實屬草率。加之，孫東旭之前的高位套現，讓不少中小股東怨聲載道。送出公司核心資產，并給潛在競爭對手提供軟件支持，這或許在情感和江湖上說得通，但在商業世界中，這是違反基本倫理的行為。

商業世界不是請客吃飯，是你死我活的競爭。即便德高望重的華為掌舵人任正非，對于自立門戶跟公司競爭的前員工也是雷霆手段。被視為華為“太子”的李一男就是最好例證。這種可能合規但不道德的贈與，一旦董宇輝接受，完美人設就有可能破功。

另一方面，董宇輝的公開信寫得比較程式化，特別經典的離職文書，少有真情流露。對于分手原因也言語不詳，走流程走過場的意味濃重。

其實稍作分析就很容易理解背后的矛盾。同一家公司做同樣的業務，一定存在資源的競爭和人員的摩擦。之前就有人爆料，因為直播場地問題，兩方團隊成員就有吐槽抱怨。當然這只是摩擦的冰山一角，涉及到地方政府資源的爭奪上更是競爭激烈。

更大的問題是，東方甄選內部也無法效法騰訊的賽馬機制。首先，兩方流量強弱太過明顯，其次與輝同行的爆火很難讓集團看到實在利益，反而還會擠占資源。

從董宇輝角度看，通過半獨立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影響力大小。對于話語權的訴求更加明顯，但是顯然在東方甄選體系下是無法滿足他的。俞敏洪的思路是去大主播化，強化貨品做線上山姆會員店。

而與輝同行的目前業態，更像是主流媒體+人物訪談脫口秀+百家講壇于丹版+直播帶貨+自媒體的媒體商業模式。而且更偏重于媒體屬性，這跟董宇輝天生“媒體人”的屬性是完美契合的，但是跟俞敏洪的思路是格格不入的。兩者如果要推進下去就勢必分開。

同時，只要身為上市公司高管一天，董宇輝的收入情況就要被曬在陽光下。可以預見逐步膨脹的收入很容易成為被攻擊的靶子，這也是董宇輝最怕的軟肋之一。成為個人公司后，收入問題就成了迷。自己最重要的buff也就保住了。

但是，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俞敏洪在分手后，不僅選擇公開董的收益，也給董宇輝套上了無形的枷鎖，并卸掉了董宇輝的諸多buff。

互聯網世界董宇輝也許是疊加“buff”最多的主播，甚至讓李笑來感嘆我尊重他的幸運。在風云際會中，董宇輝一不小心，身上的標簽幾乎覆蓋了所有熱門議題，“農村小伙”、“矮丑窮”、“雙減失業”、“老師”、“英語”、“文化人”、“主持人”、“主播”、“打工人”、“職場霸凌PUA”、“女婿”等等。“buff”疊滿就等于頂級流量，現實中也的確如此。

董宇輝的“枷鎖”

回看這樁最體面的“陽謀”，多個方面值得深思。第一就是董宇輝身份的轉變，從農村出身打工人轉變成老板，從被管理者成為管理者。打工人們的共情可能就要消失了。第二是董宇輝財富地位的變化，從蝸居出租房到身價億萬大人物的座上賓，匱乏的感同身受消失了。

第三就是董宇輝言行能否一致的考驗來了。當大眾知曉董宇輝當下的能力后，他的巨額財富如何處置是個問題。眾所周知，俞敏洪在公益上動作良多，之前情懷拉滿的董宇輝能不能大力度投身公益也是個考驗。

第四是董宇輝合作伙伴的變化。獨立后董宇輝面臨的人才缺口不小，自己管理恐怕經歷經驗不濟，需要尋找新的合伙人。這個人需要幫他處理公關法律以及商業的方方面面，以應對假貨質量問題公眾態度轉變的挑戰。這個人勢必要分錢，分多少，怎么分，這個人能否承受住任性的考驗都是個學問。如果選不好可能還不如俞敏洪。對于這個問題，羅永浩推薦的跟李佳琦的老板簽約，這絕對是個餿主意。李佳琦本人就是消費主義的教主，董宇輝一旦沾邊，就相當于自毀長城。最靠譜的建議就是花錢請馮唐幫他出出主義，挖挖人，比羅永浩靠譜。

第四就是董宇輝對待團隊成員的考核培養有新變化。獨立出來之后，如何建立主播和團隊的獎懲制度，是團隊服務自己，還是培養多個主播，這是個世紀難題，如果像他喜歡的周杰倫一樣，與輝同行只服務自己，那么他會被大眾輿論攻擊自私，不培養后起之秀。如果培養新人，萬一出現另一個同等量級的大主播，他將如何處理這方面關系。處理不好會不會被叫“鐵老師”二代。另外，一旦當了老板就要平衡團隊各個成員的價值感，即便是幕后寫稿子的小編，也要讓他們認為自己的工作有價值。而不能像做主播時那么任性，否則團隊就會人心浮動。

第五就是董宇輝要從理想掉入現實了。之前他反復強調自己讀書人文化人的身份，但是現在他一睜眼就要養活幾十上百號員工，未來可能會更多。他就必須先做個賺錢的商人，這樣跟他標榜的文化人定位就越來越遠。這幾乎是他無法逃脫的命運軌跡，與此同時他的文化人標簽可能就要褪色不少。當下與輝同行直播間，帶高利潤化妝品的頻次有所提升，這跟他之前反消費主義的言論有所沖突。董宇輝的未來充滿了各種可能，但唯沒有成為純粹文化人的可能了。

第六就是董宇輝的供應鏈問題。如果一直使用東方甄選的供應鏈系統，在同品類競爭上，肯定要落后東方甄選一手。董宇輝未來要在供應鏈上花費的資金恐怕不再少數。

盡管困難重重，董宇輝破局的籌碼依舊堅實。筆者一位投資人朋友羨慕到，董宇輝的粉絲群體對于消費賽道太過完美。這些60后、70后、85前的女性經濟趕上了時代紅利，消費能力強，學歷卻普遍有限（中專、大專居多），同時普遍生兒育女，對于中學作文形式的表達非常癡迷。由于子女的異地上學工作，又讓這一人群孤獨感倍增，陪伴需求重，偏好非理性消費決策。更宏觀層面這一人群涵蓋了兩次人口潮，基數龐大，紙媒衰落后，曾經發行量最大的《讀者》、《意林》等中等文化市場需要有人來填，董宇輝就是天選之子。

現實也的確如此，分家之后，與輝同行的粉絲數已經超過了2200萬。董宇輝背后還有更大的力量，那就是抖音平臺。跟俞敏洪的互相成就論和多平臺布局相比，目前董宇輝對于抖音的態度還算專一。抖音方面也樂于看到大機構的拆分，去中心化。當下抖音已經形成了交個朋友、小楊哥、東方甄選、與輝同行的多強格局，這未嘗不是另一種“去輝化”，只是不那么生硬。

抖音和與輝同行的蜜月期已然開始。分手當下，法國奧運會酣戰之中，董宇輝已然在法國錄制跟抖音合作的節目了，播放量依舊驚人。只是不知道這種蜜月期還能持續多久，前幾年跟平臺走很近的網紅還有幾人？

分手事件后，質疑董宇輝的帖子也逐漸增多。很多網友斥責董宇輝忘恩負義，嘲諷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甚至有人引用古詩來拷問董宇輝，“仗義每多屠狗輩 負心多是讀書人”，認為他確實很讀書人。

這些負面言論有些可能空穴來風，有些可能確有此事。畢竟人性復雜，人無完人，董宇輝也不能免俗。如今，董宇輝背負的最大包袱恐怕就是被粉絲和媒體越駕越高的完美人設了。

天選之子

一轉眼，國家禁止選秀節目已經多年。但在互聯網的商業世界中，選秀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董宇輝無疑就是其中的幸運兒。

20年前，《超級女聲》橫空出世，點燃了內娛傳媒超過十年的大火。走過電視時代，曾經的超級偶像，超級主持人正在淡出大眾視野。前央視知名制片人對互聯網評說，某種程度上講，董宇輝彌補了互聯網時代，大眾對傳媒明星的饑渴。他等同于魯豫+竇文濤+李詠+于丹+李宇春多位一體的超級傳媒個體。傳媒能力是他的核武器，而不是大眾關注的售賣能力。羅永浩的成功也是同樣的邏輯。

現在預言俞董成敗還為時尚早，但可以肯定的是兩者都不會開心。

新舊英語老師的對峙與勝負，讓人聯想到了這一幕。這幾年爆火的美劇《冰與火之歌》有這樣一個橋段，赫倫堡是七國最大最堅固的城防，所有赫倫者認為它不可能被攻破，按照常理也的確如此。但是他沒有考慮到征服者伊耿和他的龍。龍不會被高墻和塔樓所阻擋，龍炎是不講道理的，最終赫倫在最高的塔樓中被龍炎活生生的燒死。

商業和互聯網世界的變遷就是如此殘酷和無常。商場老手也有可能敗于新手粉絲的“龍炎”之中。在互聯網世界中，不同的粉絲群體也如一條條沒被馴服的野龍，機緣巧合也好，天賦異稟也罷，沒有固定規則可循，有些普通人一夜之間就成了龍騎士。之前，企業建立的如城堡和鋼鐵大軍的公司制度和龐大團隊，在龍炎下灰飛煙滅不堪一擊。

董宇輝馴服的就是最具戰斗力的那只巨龍，當然羅永浩也有一只。只是這些“龍騎士”要明白，粉絲群體像龍一樣也有自己的思想，不會被完全控制，一旦失控可能還會反噬。董宇輝至今并沒有犯什么大錯，他要提防的是命運強行塞給他一些厄運，就像當初給他好運一樣。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這個問題上，各位英語老師們可能會達成少有的共識，畢竟心魔滾滾，難以入眠的日子誰還沒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