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書接上回。
呂奕拿到小洞天金礦,沒有采過里面的一塊石頭。我剛開始很不理解。“金礦在那兒放著,抱塊石頭出來就能賣錢。放著不采多浪費。”后來,金礦老板張睦和林勝對我說:“這一看就是個玩資本的,拿到金礦,他不會開采,只會去抵押融資。采礦很麻煩,投資大,風險也高。不采放著,拿去融資,沒有成本、沒有風險,還不上錢了,把金礦甩給金融機構就行。”“反正錢,呂奕是通過融資拿到了。至于甩出去拍賣了,金礦到底能拍出多少錢來,與呂奕無關。”
哦,這原來是,先詐騙張睦和林勝的,再詐騙國家和社會的。純純的空手套白狼,一件兒東西兩頭騙,賺個盆滿缽滿,還不擔風險不擔責。
沒開采就好。沒開采,我們就可以“毛都不少”的原樣拿回來。
這篇稿子,談談收復小洞天金礦的司法過程。
一、左右為難的海南法院
再審的案子,沒人愿意管。小洞天金礦案移送海南后,海南法院承辦人立即打來電話,說“這個案子,怎么移到我們這兒來了?和我們沒有關系啊。”我給她說:“北京法院說,渤海信托是海航控股。還說凡是涉海航的案子,都由你們集中管轄。所以,沒有經過我們同意,就把這個案子塞給了你們。”
“我知道北京法院說的是假話。渤海信托那么大一個金融機構,全國各地都有官司。他們的案子,在南京能審、在西安能審、在石家莊也能審,有的還可能在西藏審。怎么就唯獨小洞天金礦的案子,不能在北京審了?”
給海南法院說這些話,既是實際情況,更是提醒海南法院要慎重,別輕易趟了北京法院的渾水。
海南法院聽后說:“那等我們合議一下,形成意見后,再聯系吧。我們也給領導匯報一下,看能不能再給他移回去。”
我知道,這個案子,沒有新的事實發生,是不可能再移送回北京了。北京法院移送海南是“依職權”移送過去的。依職權是啥?說白了,就是可以不經過管轄異議的司法程序,不經雙方當事人提出意見,也不征求被移送法院意見的情況下,任性的為所欲為。
這種移送,海南法院還必須得接著。即便滿肚子苦水,滿腹的牢騷和抱怨,也不能再移回北京。否則,來回移送的過程,就變成了“踢皮球”的耍賴過程。北京法院說“我不管”,海南法院說“我也不管”;北京法院說“反正我要移給你”,海南法院又說“反正我也要給你移回去”。如果發生這種情況,移來移去,案子永遠進入不了實質審理程序,受害的只有老百姓。
不能再移回去,算是對依職權移送的唯一制約。硬著頭皮接下來,是海南法院唯一的選擇。
2022年1月,海南法院又打來電話,說“你們增加了渤海信托為新的被告,需要補交訴訟費。算了一下,呂奕與渤海信托的合同金額是10億,訴訟費需要交500萬。”
“能不能緩交或者減免,等判決結果出來以后,再確定由哪方交或者補齊?”
“你們寫一個書面的申請吧。”
經由這通電話,我知道,海南法院準備對這個案子進行實質審理了。“硬著頭皮也要審下去。”
二、左右為難的金礦老板
我把海南法院已經接下小洞天金礦案,并準備進行實質審理的情況,給張睦和林勝說了。他們問我:“你覺得放在海南好,還是移回北京好?”
我說:“就目前情況看,肯定是放在海南好。至少在這個案子上,海南沒有任何人與呂奕有過勾聯,放在那兒審,能擺脫不當干擾。”
.“那就在海南審吧。補交500萬訴訟費,怎么辦?能不能緩交或者減免?”
“先寫個書面的申請。這個申請,首先要把案件基本情況做個大體的匯報,指出來此前哪兒判錯了,說出來我們很無辜。然后再提減免或者緩交的請求。”
“減免申請有必要寫那么復雜嗎?說說咱們資金周轉困難的事兒不就行了?我怕這樣做,人家法院不滿意。”
“不管他滿不滿意,要在任何司法過程,每頁紙的司法文書中,都不斷給他們強調小洞天金礦案的案情。這么做,有兩個方面的好處:一個是說明我們確實很冤,另一個更重要的是讓海南法院不斷預熱案情。”
“海南法院不了解這個案子的情況嗎?”
“那看跟誰比。和北京法院比,差遠了。”
“不了解案情,他們會不會被對方蒙蔽了,稀里糊涂把這個案子給判了?而且這個案子涉及到這么多的交易環節和交易主體,隨便找一個環節,說我們證明惡意串通的證據不足,那案子不還是弄個半熟,金礦不還是拿不回來嗎?”
“你這真是久病成醫。說的一點毛病也沒有。民事案件中,讓我們證明對方有惡意串通,其實很難。我們又不是他們肚里的蛔蟲,他們怎么商量、怎么串通的,咱怎么知道?你有一點證明上的瑕疵,法官想枉法,就可以說你個證據不足。”
“那咋辦?”
“先交減免申請,請法庭去合議,也讓他們給領導報告報告。時間拖的越久越好,拖的越久,呂奕爆雷的可能性越大。等呂奕爆雷了,一切就都好辦了。”
“反正我們這個案子,在遇到你以前,每天傳來的都是壞消息。這眼看著成死案了,死的透透的了,你把他給救活了。我們就聽你的,按你的意見辦吧。”
“你這么大的事兒放我身上,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
提交申請后,時間到了2022年3月。不出意料,“談錢是對成年人最大的尊重”、“對錢,誰都不含糊。法院也不例外。海南法院駁回了減免申請。
法院打來電話說:“你們的申請,我們看了,不符合減免條件。我們給你們郵寄了補交訴訟費的催款函,如果你們限期不交,我們就按撤訴處理。”
“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但會掉陷阱。”“除了陷阱,從天上掉下來的,還可能有橫禍!”這也就是俗稱的“飛來的橫禍!在與海南法院糾纏訴訟費的過程中,林勝給我打來電話。
那時已經到了2022年5月份。凌晨兩三點鐘,我睡的正香,微信語音像午夜兇鈴把我吵醒。我總結過一個規律,深更半夜發微信的,一般是“有局”,打電話來的那就是“有事兒”了。
我接通電話,林勝說:“你在北京嗎?我有很緊急的事情,需要馬上見你。有事見面說。”
“好,我也正想見你。半小時到。”
見面后,林勝丟了魂似的對我說:“剛才公安刑警隊打來電話。說有幾個村民鉆小洞天金礦里面偷挖濫采,有兩個人沒能出來,砸死在里面了!”
“什么!先有劉眾被判無期徒刑,再有兩條人命命陷深坑!這個金礦,到底還要有多少人命往里填!必須在短期內,盡快的讓他們把這個案子審下來,明確了歸屬以后,如果判給咱們,咱們正式接管,把安全防護做好。如果不判給咱們,就別讓那幾個看礦的婦女跟著裹亂了,把金礦交給呂奕,我們認輸。”
林勝說:“那咋才能盡快判下來?這法院又不是誰家開的,咱們想快就能快得了?”
“我有辦法。你等著吧。”
三、一點都不為難的我
此前,與資深法官在一起聊天。他們說:“怎么才能把案子辦公正?”“這很簡單,把案子當成別人家的事,別當成自己家的事辦,就公正了。”這是至理名言。法官應當如此,律師也應該這樣。律師就像醫生一樣,嘎別人腰子的時候,都很有決斷。但嘎起自己腰子來,都難免左顧右盼、無法痛下下手。這會導致病情惡化。“該嘎得嘎、當即立斷”,就是好醫生;“能收能放、收放自如”才是好律師。這個“收放”的過程,就是取舍的過程。當成自家事,對自己的利益,很難收放自如。當成別人家事,整個人就清醒多了。
我在前一篇稿子中,曾經對小洞天做過嚴肅的承諾。“保證你回來”、“一根毛都不會少。”林勝這又來問我,怎么能讓司法程序更快?這兩個事兒實際是連在一起的。
一方面,這么重大的案件,海南法院熟悉案情、審理案件,需要有一個很長的周期。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海南法院與這個案子此前的錯判也沒有任何關聯。海南法院不欠我們的,真正進入實質審理程序,不斷的催海南法院盡快判決,沒有底氣,也沒有抓手。移回北京,既省了熟悉案情的預熱過程,又可以拿此前錯判、以及由錯判而導致的訴累和重大損失,不斷催促盡快判決。
咋做到?
“來吧,渤海信托兄,你憋那么久了,出來冒個泡吧。”
“哥,在呢,在呢。有啥事兒?”他笑瞇瞇的、歪著頭、腆著臉對我說。
臉剛露出來半個,就被我用去年麥收前剛洗的臭腳,一腳踢了回去。
“撤回對渤海信托的訴訟!”渤海信托已經出具了書面說明,證明此前的質押是假的。留著他在司法程序內,主要就是讓他來到庭說明假質押和假交易的情況。同時為司法程序內的案件來回移轉留好余地和空間。上述這些方面的考慮,與500萬的訴訟費,特別是與不斷往金礦里塞的人命相比,可以忽略不計。
撤回對渤海信托的訴訟,省了我們500萬,同時也讓海南法院解了套。由此,海南失去了對小洞天金礦案的任何管轄連接點。同時也因出現了新的事實,案子經由海南高院與北京高院協商管轄,最終移回到北京法院。
四、左右為難的北京法院
在最高法院發回重審的時候,我就早早的給張睦和林勝說:“這個案子必贏。自己給自己打官司,還有不贏的?”他們都不理解。“怎么就叫自己給自己打官司了?”我給他們繪聲繪色的解釋說:“此前的交易中,對方是劉眾。劉眾既參與了整個交易過程,又代表了對方全體。我們說自己有理,現在劉眾翻供了,也說我們有理,他們是惡意串通。那這就不是我們自己給自己打官司嗎?”
現在想想,當初能有這個想法?這不傻嗎?
再審的案子,對手不僅是被告,更是此前錯判的法官和暗中隱藏的力量。
就以劉眾翻供的證言為例。法院想讓你贏,很簡單。“這交易雙方都承認你們有理,這種官司還有什么可打的?”要想不讓你贏,也很簡單。“不是劉眾說了就算的。劉眾的證言只是一個證據,法院要綜合全案證據,進行系統的審查和判斷。”
然后再從所有證據中,找出對我們不利的點,拼接起來,硬編出一個新故事。“雖然劉眾提供了書面證言,意圖證明各被告間存在惡意串通。但由于蘭尉高速明確否認惡意串通,同時又提供了劉眾與呂奕此前有嫌隙證據。據此,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有惡意串通,同時也更進一步證明了蘭尉高速系善意取得。”
法院這種既可以左也可以右的做法,以及我們的上述推測,均有個前提,就是呂奕沒出事兒。
案子通過兩地高院協商管轄,移回到北京法院的時候,已經到了2022年5月份。這時候,恰巧呂奕出事兒了。
樹倒猢猻散。呂奕出事兒了,劉眾在監獄里、還翻供了,呂奕的其他白手套不是跑了、就是進去了,根本不會有人出庭應訴,更不可能有人來搶金礦。更重要的是,此前隱蔽在幕后,暗中幫助呂奕的力量,現在也都極盡全力,與他切斷關聯。
“本來是三個人的好戲,呂奕卻死在了序集。留下我和法院,四目相對,相望兩懵逼。”
但庭還得開。開庭前,張睦和林勝問我:“我們還要不要去?”我給他們擺擺手說:“別去了,去了也沒用。多一個人參加,法院就多一分顧慮。本來想掏心窩子說幾句緩和話的,你們一去,反倒是不好說了。”
開庭過程中,我也認為法庭很為難。一方面要把金礦判給我們,另一方面要說服我們改判后,不折騰不告狀,不啟動追究此前錯案責任的程序。更重要的是,還要在庭審活動和判決書的說理中,幫助此前錯判擺脫責任。
我屢次說,律師不要批評公檢法的專業性。如果你認為他不夠專業,是因為你沒有與他們心照不宣而又心領神會的溝通本領。
在北京法院重新審理過程中,法官就專門提出兩個很“棘手”的難題:
一是,劉眾此前是交了3000萬定金的。合同如果判決無效,定金怎么辦?
我說:“定金問題,被告均未到庭,也沒有提出反訴。不應在本案中審理和解決。”
法院很強硬,語氣堅定而又帶有批評的說:“不是說被告不提,我們就可以不判了!我們法院可以根據公平原則,依職權做出裁判!”
我說:“可以。但如果法院這樣判,我們會單獨就定金部分提出上訴,也會同時提出我們的損失賠償請求,要求法院一并算賬。看看這些年,我們的資金占用成本有多高、小洞天金礦的閑置損失有多大。如果超過3000萬,請法院另判賠償。”
二是,小洞天金礦是國有企業,此前轉讓應該有正式的審批程序。法院要求提供審批程序的證明。
我說:“這與本案無關。”
法官又語重心長的批評說:“不是你說有關就有關,你說無關就無關的。這得讓法院判斷!”
我說:“不會提交。這就像孩子長大了、殺了人,法院現在要提供出生證明。證明不了,就說殺人無罪!殺人是不是犯罪,與殺人犯是不是私生子沒有任何關系。”
我不會提交這個證據,有也不會交。交就上套了。法院是想用這種手段威脅我們,“你們也不是一點毛病沒有”,判給你們,就別再找茬。你們的毛病,法院這兒都捏著呢?
我作為千年的老狐貍,對這套聊齋把戲早看的透透的了。呂奕不出事兒,我們就是“東北人吃面條,沒有剩蒜(勝算)”。只要呂奕出事兒,我們就是上海人扒米飯,全是剩蒜(剩算)。對法院的這兩個要挾,根本無需理會。
張睦和林勝問我:“你就不怕法院給咱暗中使個絆子?”我輕蔑一笑,伸出標志性的手勢比劃比劃,說:“我希望他判給對方。“
”你看他能不能判的出去,對方已經沒人理,沒人來接金礦。連判決都沒有人接,沒人執行,判給對方,就是讓金礦像野地一樣荒著。你看他會不會這么做?”
有這個毫無懸念的結局墊底,咱們有什么可怕的?
五、毫不為難的勝訴結果
最終結果出來了:被告所有轉讓金礦的合同一撤到底,判決還要求他們配合辦理股權變更登記,金礦又原封不動回到了張睦和林勝手里。從經濟賬上盤算一下,呂奕騙走小洞天金礦的時候,黃金價格可能只有300多塊錢一克,現在金價已經漲到了700多塊錢一克。整整翻了一番。誰說呂奕一點“好事”不辦?這不就是通過實際行動,結結實實的為張睦和林勝守了一次財嗎?
寫到這里,程序走完了,故事也講完了。但有幾句話,我還是想用通俗易懂且形象生動的語言講一下:
第一句是,高質量的庭審不具有觀賞性。
我常給助理說:“真正辦大事的談判和對決,都不具有觀賞性。”你去看看中美貿易談判,再去看看談幾十個億生意的大買賣,都不具有什么觀賞性。不僅不具有觀賞性,外行可能都看不懂。
“誒,你看那個人怎么那么弱勢,處處示弱?”“誒,你看這個人怎么說話聲音那么小,一點氣勢都沒有?”“誒,怎么感覺你說話說一半藏一半,沒有直抒胸臆,也沒有慷慨激昂?”
這都是外行可能有的疑問。
但真正的高手是舉手投足都是戲。外行人是看不懂的。
相對而言,什么樣的事兒有觀賞性?醉漢罵街、潑婦罵架……
我做律師前,看到一些律師組織圍觀庭審,還感覺挺有號召力的。
做律師后發現,表演型庭審才有觀賞性。這不,那個白發老頭建議默哀,同時徐昕又卡點暈倒了。
第二句是,不要和司法程序硬杠。
他手里拿著刀槍棍棒,掌握著國家機器,辦公室的抽屜里放著公檢法的印章和印泥。硬杠你杠不過他。
面對司法蠻橫,怎么辦?講智慧、講策略、用技巧、用手段,來回迂回。就以小洞天金礦案為例:
法院想打我、威脅我,我竄的比兔子都快,躲的遠遠的,然后回頭來,撅起腚、弓著腰、雙手舉在兩耳旁,左右搖晃著腦袋磕,做個鬼臉說“嗚啦嗚啦嗚啦……打不著、打不著,就是打不著……”
等到近身肉搏的時候,他揮拳過來,我蹲下身子躲過去。然后那根兒雞毛當作令箭,撓他胳肢窩。
再到了最關鍵決定勝負的時候,我躲過他的明槍暗箭,然后貓步遛到他身后,雙掌合十,豎起兩根并攏的食指,“deier~,戳他屁眼兒。”
法院作為頂尖高手,能不知道你這些損招的厲害?能不清楚,你有多壞和多強的殺傷力?
第三句是,沒有致命的本領,就不要說出要命的狠話。
我常給助理說:說話和辦事分三個層次:低層次是事軟話硬。說話很硬氣,辦事軟塌塌;“事前拍胸脯、事后拍大腿“。中層次是事硬話硬。事兒辦的漂亮,說起話來也硬氣。高層次是話軟事硬。話說的很謙虛,但事兒辦的很扎實。我能力不濟,脾氣不好,也沒有什么雅量,頂多能達到第二個層次。
但即便這樣,也比那些自封“天團”而實為“地板”表演型律師強很多。整天嘴上嘟囔的全是“法治“、“理想“、”主義“這些大口號,實際干的全是破壞法治、謀取私利的勾當!“都來看,都來看,我組織你們來看哈。我們刑辯天團,要在鄭州中院上演會戰大戲了啊!“然后,上滿發條、卯足了勁兒、到了法庭,”嘎嘣,我給你們現場表演個節目:默哀和暈倒。“
人都讓你們丟盡了,也給別人留點兒!
(未完待續。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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