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昨天晚上看了一場脫口秀,把我氣著了,今天一上午都沒平復。愛奇藝《喜劇之王單口秀》9月27日這期,羅永浩是嘉賓。羅永浩講得不好笑,馬伊琍也不好玩,每個節目都不好笑。我本來準備放松一下,結果心情變得更糟糕了,我成隨份子的人了。
我跟朋友吐槽,朋友說我太把它當回事了。朋友說得沒錯,好了好聽賴了賴聽。我也承認,我是個容易乍悲乍喜的人。可我還是忍不住啟動了我的思考程序,一個負責搞笑的節目,為什么這么不好笑?我不是針對具體哪個選手,我也不是針對這個節目,因為隔壁騰訊的那檔脫口秀更不好笑,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現象。
脫口秀這個外來事物,引進過來這么幾年,已經深度融入到了我們的社會結構中,結果融入越深越不好笑。這可能不是哪個公司哪個人可以負責得了的局面。但我覺得這個現象本身挺值得說一說的。
現在的脫口秀為什么不好笑,歸根結底就一個詞,壓抑。選手壓抑,嘉賓壓抑,現場和線上的觀眾也都壓抑。
今年脫口秀的復活,本是一個值得慶祝的事。因為去年整個行業都消失了。行業消失跟某個脫口秀演員有關,但那只是導火索。我今年一場一場看下來,越來越發現,去年殺死脫口秀的力量,還在殺著脫口秀。不是簡單的尺度的問題,或者說,尺度的形成本身就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
脫口秀現在最不好笑的一個表現,就是題材的單一和僵化。兩檔節目,幾十個人,翻來覆去就講那么兩三個事情:打工不容易,談戀愛不容易,和家人相處不容易。只講這些,而且所有人都在非常狹窄的區間里講這些。因為從前吐槽男人惹過禍,所以現在火力重點轉移了,瘋狂吐槽老板,瘋狂共情牛馬打工人。
但是你聽多了就會發現,大多數選手其實從來沒有進入過親密關系的內部,和職場的深處。所以講來講去只能講一些蜻蜓點水的、故作聰明的刻板印象。
不知不覺,脫口秀的性質變了。脫口秀演員都成了互聯網嘴替,他們提供的不是幽默,而是情緒價值。脫口秀觀眾的心態也變了,不是來尋開心的,而是來尋發泄的。我不敢罵的你替我罵,供需匹配,但這玩意跟幽默沒關系了啊。
甚至網上還有人罵現場觀眾:“太年輕,家境太好,沒吃過苦,某某某說出了我們的心聲,他們都不笑不投票。”笑本來應該是很自然很本能的東西,如果僅僅因為某人“立場好”而強迫別人笑,那脫口秀成啥了?
很不幸,脫口秀已經成為意識形態的戰場了。在這個戰場上,人是不可以共情老板、體諒異性的,否則就成了階級叛徒。但過去的教訓是,罵異性罵得太狠會引起反彈,那么罵老板這個賽道是不是可以無限發展下去呢?我看也未必。哪個贊助商的廣告費,不是老板簽字批準的呢?沒準哪天,老板就回過神來了。
那么到最后罵誰呢?或許脫口秀演員只能在臺上表演自罵和互罵了。
脫口秀被稱為所謂“冒犯的藝術”,它首先得是藝術,冒犯只是手段,現在有點本末倒置了,變成了以藝術為名的發泄。這種異化了的脫口秀,其實逾越了自身的邊界。
責任可能也不在脫口秀自己。大家太壓抑了,應該在其他地方講的話講不出來,只能挪到脫口秀上來講。無論職場還是婚戀,都存在一些結構性的問題,讓大家很痛苦。但是大家又沒有辦法在原來的領域展開博弈,爭取生存空間。所以這些壓抑下來的東西,都在尋找出口。
這也告訴我們,過分壓抑的社會,沒有辦法搞幽默。因為臺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拿來代償人們在現實中的情感缺失。幽默就變成了扎小人的把戲。演員沒有自己,觀眾沒有自己,大家只能轉著圈子找不敢還嘴的靶子,表演荊軻刺秦王,刺的當然是秦王的影子。
對脫口秀演員和脫口秀行業來說,這是短時間的蜜糖,長時間的砒霜。因為一個人可以不用觀察生活,提煉技巧,只需要說出“牛馬的呼聲”,就可以成腕成神。但藝術不是這樣搞的。這其實變成了某種形式的“文以載道”“奉命文學”。
一個作品,不管是口頭的還是書面的,只有由內而外生發出來的,才是真正有生命力的。“一切奉命文學,則不論其中有無驚人之語,有無獨創的新意,它總是干癟的”。
我真的心疼脫口秀。對生命來講,表達其實是大于一切政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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