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遲遲收不回10萬元的租金，四川威遠縣男子楊學全迫于無奈，用車堵路。

收取對方10萬元后，楊學全被抓了。

經一審、二審、重審，司法機關在“敲詐勒索罪”“破壞生產經營罪”之間搖擺，最終以“破壞生產經營罪”，判處楊學全刑期1年6個月。

楊全學在水泥廠案發現場。

楊學全本人堅稱無罪。他說，對方既然不給租金，就沒有涉案場地使用權，自己錯在行為過激，但不構成刑事犯罪，只是經濟糾紛。

筆者注意到，這樁“普通”的案件中，存在不普通的情節：時任威遠縣公安局長，被曝出收取多家公司老板數百萬元行賄金、指揮手下刑訊逼供等種種違法犯罪行為。

【遭遇欠租不給，男子用車堵路】

生于1959年的楊學全，是四川省內江市威遠縣的一名民營企業家。2017年，因年事已高，楊學全便將其經營的一家水泥廠轉讓給鄧義等人。

同時，楊學全保留了部分場地的所有權，只是將場地和設備租賃給對方，租期五年，對方每年給付租金10萬元。

楊學全親屬稱，對方租賃場地數年后，卻突然單方面毀約，一直拖欠2020—2021年的10萬元租金不付，也并未退出涉案場地、廠房。

2020年6月4日，楊學全安排人員駕駛一輛裝載車，停在水泥廠的一條道路上。

楊全學在水泥廠案發現場。

對此，威遠縣檢察院對該情節的描述為：

“2020年5月，楊學全因銀行追債、對方不給租金，找到對方提出提高租金、收取過路費等要求，對方未予理睬；隨后，楊學全安排人員用車堵住進貨道路，不讓運輸原料的貨車入廠，導致水泥廠生產經營停滯。

經越溪鎮政府調解，楊學全仍不挪車，后因工廠停工損失較大，對方主動聯系楊學全協商，楊學全提出需預支10萬元‘解決問題的保證金’，對方迫于壓力，于2020年6月6日支付10萬元。

楊學全堵水泥廠進貨道路，導致該廠停工3天，經鑒定，水泥廠因停工損失共計64.68萬元。”

實際上，楊全學收取10萬元后，再沒有向對方再主張任何款項。“不管怎么樣，他欠我的10萬元租金無論如何是應該給我的，其他的錢，除非雙方談妥，否則多的我也不會要他。”楊全學這樣說。

【“司法機關都搞不清罪名”】

2020年8月，楊學全因涉嫌“敲詐勒索罪”，被威遠縣公安局刑事拘留。

這起案件中，警方、檢察院、法院在對楊學全行為的定性上，呈現出了在“敲詐勒索罪”和“破壞生產經營罪”之間反復橫跳的怪現狀。

警方抓人、移送檢方，是以涉“敲詐勒索罪”的名義；而在審查后，威遠縣檢察院則認為，楊學全涉嫌“破壞生產經營罪”。

威遠縣檢察院稱，楊學全出于個人目的，以堵路阻工的形式破壞生產經營，應當以“破壞生產經營罪”追究刑責。

公訴機關認為，楊學全構成“破壞生產經營罪”。

2021年4月9日，威遠縣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又認定楊學全構成“敲詐勒索罪”，判處刑期4年，并追繳“違法所得”10萬元，返還給欠租者。

威遠縣法院稱，楊學全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以堵廠要挾的方式，迫使水泥公司交出10萬元，構成敲詐勒索罪。

威遠縣法院還指出，所謂“破壞生產經營罪”，是指由于泄憤報復或其他個人目的，毀壞機器設備、殘害耕畜或以其他方法破壞生產經營的行為；而“其他方法”應是與毀壞機器設備、殘害耕畜相類似的物理性毀壞財物的方法，而不是泛指任何方法。

威遠縣法院原一審以“敲詐勒索罪”判處楊學全4年刑期。

2021年8月10日，內江中院以“原判決認定事實不清”為由將該案發回重審。

2022年6月21日，威遠縣法院重審以“破壞生產經營罪”，判處楊學全刑期1年6個月。

威遠縣法院稱，楊學全為達到重新簽訂租賃協議提高租金等目的，安排人員將鏟車堵在水泥廠運輸原料的貨車入廠的唯一通道處，導致貨車無法進入，影響水泥廠的正常生產經營……其行為構成“破壞生產經營罪”。

對于司法機關在兩個罪名之間反復橫跳的舉動，楊學全親屬說，“今天定這個罪，明天定那個罪，連司法機關都搞不清罪名，法律的嚴肅性蕩然無存！”

【造成的“損失數額”陷入謎團】

該案的另一個情形，同樣說明了司法機關在此案中的隨意性。

威遠縣檢察院在2020年10月作出的起訴書中稱，楊學全堵路的行為，導致水泥廠停工3天，水泥廠因停工停產損失共計64.68萬元。

這個64.68萬元的“損失”，是如何鑒定出來的？威遠縣價格認證中心威價認鑒【2020】45號價格認定結論書上，這個數字便是64.68萬元。

離譜的是，此后，這個所謂的“損失”一降再降。

威遠縣價格認證中心威價認鑒【2022】6號價格認定結論書上，這個數字變成了1.45余萬元；

威遠縣價格認證中心威價認鑒【2022】38號關于【2022】6號補充鑒定結論書上，這個數字又變成了5822余元。

在重審開庭以后，公訴機關又書面變更指控經濟損失為5709余元，包括堵工三天的3名工人工資以及11輛貨車的補貼款。

從64.68萬元，到1.45萬元，再到5822元，又到5709元……

就連威遠縣法院都在判決書中明確稱，上述的價格認定結論書，依據的是同樣的鑒定材料，卻得出不一樣的價格認定結論，且價格懸殊較大，其客觀性、公正性存疑。

威遠縣法院稱，價格鑒定公正性存疑。

楊學全的辯護人曾指出，從近65萬元，一路見到5000多元，變幻莫測，堪稱“史上最荒謬”的價格認證結論，而僅此一點，便能反映出相關機關在此案中的隨意性。

“破壞生產經營罪的立案追訴標準，就是5000元。”楊學全辯護人認為，而最終認定“損失”5700余元，可謂是強行湊到入罪門檻。

【時任公安局長被曝受賄指使手下毆打案件關聯人】

楊學全及其親屬、歷任辯護人始終認為，楊學全本人是無罪的，此案系經濟糾紛。

楊學全稱，對方拖欠其10萬元租金未能給付，是客觀的事實，他是為了要回租金而采取了過激的維權行為，但既不構成敲詐勒索罪，也不構成破壞生產經營罪。

楊學全辯護人指出，楊學全堵路之舉系事出有因，其目的是為了討要被拖欠的租金，是出于正當目的；而楊學全本人亦只堵了進出水泥廠的一條道路，沒有堵大門，之所以堵這條路，也是因為該路段位于楊學全出租的廠房處，當對方拖欠租金時，他有權行使物權、暫停對方使用。

“從結果來看，水泥廠也并不存在任何損失。”楊學全辯護人表示，根據水泥廠自己提交的電費記錄，楊學全堵路期間，水泥廠根本沒有受到停產的影響。

楊學全辯護人表示，從諸多民事裁判案例上看，作為房東討要租金，實施堵路、堵鎖孔、停水停電等行為，屬于自力救濟，連民事違約都不算，何談刑事犯罪？

此外，楊學全親屬還稱，該案中存在案件關聯人被毆打等非法取證、刑訊逼供情形。

楊學全親屬介紹稱，多名該案證人反映，他們被時任威遠縣公安局局長胡小虎派民警拖到公安局二樓，掌摑、用羽毛球拍柄多次反復抽打等，“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配合，好給楊學全定罪。”

時任威遠縣公安局長胡小虎已因受賄罪獲刑。

楊學全親屬還稱，有內部人員透露，此案系水泥廠負責人伙同胡小虎局長制造的冤假錯案，水泥廠負責人曾向胡小虎行賄約50萬元，這在胡小虎的紀委監委調查筆錄中有記載。

筆者獲悉，2021年10月，胡小虎因嚴重違紀違法落馬；2021年12月，胡小虎因犯受賄罪被判刑期10年6個月，其受賄金額達646萬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