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在延安發表。中共地下黨員、《大公報》記者楊剛正躲藏在美國女作家項美麗在上海霞飛路的家中,這使得項美麗有機會看到《論持久戰》。幾天后,上海霞飛路、虹橋路一帶洋人的信箱中都收到了一份《論持久戰》的英文版。這背后與一個叫作邵洵美的人息息相關。
被誤解的“紈绔子弟”
當你翻閱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時候,你總會將注意力停留在,魯迅、徐志摩、沈從文等人身上,但你更深地探究這些聲名赫赫的人物過往經歷時,會發現“邵洵美”這個名字總是繞不過去的。
魯迅,一位被奉為經典的文壇巨匠,在民國時期,魯迅曾多次猛烈抨擊過一個人,說他憑借妻子的財力為自己的文學鋪路,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在魯迅的個人影響力下,使得眾人都誤以為此人只是個無所事事的公子哥。
這個被魯迅譴責的人,正是邵洵美。
誠然,他出身富貴之家,但絕非只知享樂的紈绔。相反,他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深受文壇敬仰。郁達夫、沈從文等文學巨匠都對他的詩作贊賞有加,稱他為“唯美主義詩人”。
邵洵美出生在一個顯赫的家庭。他的祖父邵友濂,是清朝同治年間的一位舉人,并曾官居一品;而他的外祖父盛宣懷,不僅是清末洋務運動的重要人物,也是其妻盛佩玉的祖父。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邵洵美自幼便接受了中西結合的良好教育,成長為一位溫文爾雅、滿腹才情的青年。
在詩壇上,他與徐志摩齊名,被譽為“詩壇雙璧”。單論外貌,他毫不遜色于徐志摩。而在才情方面,即便未能創作出如《再別康橋》般膾炙人口的作品,這并未影響他與文壇巨匠們之間深厚的友情。他不僅與徐志摩交好,還與徐悲鴻、胡適、聞一多、夏衍等保持親密關系。
為人慷慨,急公好義
得天獨厚的條件使得邵洵美對朋友十分慷慨。在英國求學時,他常用自己的錢資助那些經濟拮據的同胞。回國后投身出版事業時,也屢次不計成本地幫朋友出版書籍,以至于將繼承來的家產揮霍殆盡,還不得不典當妻子的嫁妝來支持事業。
從1928年到1950年的二十多年里,邵洵美全心投入到出版事業中。尤其是在抗日戰爭時期,他通過自己的出版物發表了大量抗戰文章,痛斥日寇及汪偽政府,用這種方式喚醒民眾良知和抗日決心。在這期間,他還冒險出版了《論持久戰》,并夜間駕車將書籍投入租界外國人的信箱中,以此向世界傳達中國人民誓死抗戰的信息。當日本人試圖拉攏他加入偽政府時,他堅定地拒絕了,堅持自己的立場和原則。
邵洵美就是這樣一個急公好義的人,如同古代孟嘗君一般。他喜歡雪中送炭,當丁玲丈夫胡也頻被國民黨逮捕時,他四處奔走打聽營救消息,并在得知胡已遇害后捐贈1000元幫助丁玲渡過難關。當楊杏佛被暗殺后,他也在刊物上發表聲明表示抗議。夏衍初入文壇生活窘迫,通過朋友找到邵洵美請求幫助出書接濟,而他甚至連書稿都沒看就慷慨解囊500大洋。如此仗義疏財之事,在他的生命中俯拾皆是。
他這一生,不愛財,不求名,只追求自己鐘愛的出版事業。1949年,國民黨節節敗退,形勢已是不可逆轉。彼時,許多人選擇遷往寶島臺灣。胡適為邵洵美安排了兩張機票,邀請他們夫婦同行,但邵洵美婉拒了。他說,即便自己能離開,卻無法安置家人和心愛的印刷設備。好友葉公超得知后,動用海軍艦艇護送其全家及設備一同撤離,也被邵洵美謝絕。他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經得起歷史的檢驗,從未做過對不起人民的事情,因此決定留在上海,等待解放的到來。
貧困交加,郁郁而終
新中國成立后,各行業百廢待興,需要重新建設。由于邵洵美擁有國內唯一的一臺德國進口印刷設備,昔日好友夏衍找到他,希望能夠轉讓給國家。雖然心中不舍,但邵洵美最終答應了,將這臺珍貴的設備交出。然而,此后的出版事業因資金短缺而不得不中止,他也就此告別了奮斗一生的領域。
隨著時間推移,邵洵美的經濟狀況逐漸惡化。長年的入不敷出,使他的財務陷入困境。這時,一個噩耗傳來:他的弟弟邵云驤患上重病,需要大筆費用住院。在走投無路之際,他想起多年前曾借給美國友人項美麗1000美元。一向他借給別人錢是從來不需要還的,但此一時彼一時,于是他寫信請求她匯款給自己的弟弟救命。然而,這封信卻成為他命運的轉折點。
信件被有關部門截獲,有朋友暗示邵洵美交代歷史,邵洵美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況且此時的他并沒有太多精力,他想或許可以等自己忙過手頭的事情后,再向組織交代。熟料,沒兩天,他便被抓捕入獄,罪名“歷史反革命罪”,關押在提籃橋監獄。
不過話說回來,邵洵美交友甚廣,他曾言:“鈔票用得光,交情用不光”,這樣的人物性格下,他與杜月笙有過來往,與國民黨元老吳稚暉、李石曾有過交情。還有魯迅對他的嗤之以鼻,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一塊心病。
在提籃橋監獄,他對獄友賈植芳私下里交談過,他告訴賈植芳:“賈兄,比我年輕,總有一日是要出去的,如果你出去了,一定要為我說說話,魯迅先生在文章中說我是‘捐班’,說我是花錢找人代寫的,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在提籃橋監獄,他待了四年。當1962年他獲釋時,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他沒有家可歸,16歲的兒子去了青海支邊,而妻子盛佩玉帶著小兒子去了南京投靠女兒邵綃紅。無奈之下,他只能暫居于大兒子家中,與妻子分隔兩地,由子女分別贍養。
生活依舊貧困,加之疾病纏身,這位昔日才華橫溢的詩人已是滿頭白發、風燭殘年。1968年5月5日,這位富有而又貧窮的人生行者悄然離世,只留下傷心欲絕的妻子和未償清的債務:400余元的醫院欠款、600多元的房租等。在生命盡頭,他留下了一首詩:
天堂有路隨便走,
地獄日夜不關門,
小別居然非永訣,
回家已是隔世人。
17年之后,人們終于還他一個清白,為他平反昭雪。然而,那些曾經熱烈燃燒過的人生歲月,卻早已逝去,再難重現。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